广州生活

　　个人的复杂性被越来越机械化的社会身份及其中琐屑的事务所遮蔽的时候，往往会丧失对个人思想变化的把握力。当思想中各种驳杂的价值坐标让位于行政化的功利说教之后，必定会陷入一种“单向度的生活”。行政权力高度集中的城市生活正是以一种不可逾越的行政规范来划出每个人的生存线路，生活在“安全”的标签下开始学着去享受着被分配的物质和思想，当人们为一项工作任务开始付出劳动的时候，似乎已经把握到最后的结果，城市所要赋予你的一切正是为了把个人生活对可能性的想象降到最低。

　　话题必须指向广州——何天泉选择的城市。作为一位新客家，何天泉必须和广州的城市文化产生一种内在(嵌入式)或者是浅表(拼贴式)的关系，成为打在他身上的地域标签。当艺术家的个人简介中出现“现生活工作于广州”的词条的时候，广州所发生的一切和在其他区域内部对广州形成的评价体系必然会为何天泉的艺术的解读设置一个屏障或者说背景，为批评找到了一个角度，城市自我生长的文化和艺术家所带来的其他区域的文化构成了一种互为参照的关系，大大丰富了可说性。要了解广州城市文化的特点，从广州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城市改造的“穿衣戴帽“工程中，可以找到一个鲜活生动的证据。为了改变广州早期城市建设以及城中村的“历史现实”，对建筑物的外观进行大规模的整改，各大主要交通干道的旧建筑都被修缮一新，每天各种艳俗的粉调色彩一片又一片地涂抹在城市皮肤之上，这种大胆的设想和大胆的行为就像是对广州未来都市蓝图的大手笔描绘——按照一种假想中的“都市图像”有序地展开。这一事件所引申出来的意味表明广州的文化气质中所挟带的“现实主义”和“虚构主义”相混合的呛人味道，同时也展现了广州在处理城市中异质文化的区域性技巧和荒诞的意味。

　　广州——新疆、南方——西部这种对应关系，构成了何天泉艺术创作与生活之间存在的种种矛盾的生长点。

　　广州以西、广州以北

　　何天泉在20世纪90年代末从新疆到广州，在一个综合大学里面任教。地域的迁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无疑会产生思想上的刺激，融合或是疏离必然会成为一段时间文化选择的课题。何天泉同样要面临这样的选择。而何天泉很机智的一点就是他内在具备的定力和对生活的亲和力使他很好了平衡了他身上存在的地域间的文化矛盾，他一方面享受着广州生活的丰富性和市井气息，同时又坚持着对西部精神的心理描状，他隐晦地保持一个异乡人的角色，用个人创造的西部图像一次次地叙说着西部风景中所蕴涵的空濛而旷达的精神，广州的物质生活和西部的精神生活使何天泉在画面上保持一种克制的优雅。

　　作为一位对西部精神充满皈依感的人，何天泉的创作必定会打上非常浓郁的西部气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恢弘气象便成为他孜孜不倦追索的精神圣景，每次画面的展开，就是一次精神的翱翔之旅——从汽笛、马达和城市尘埃中，折返到无边大漠的风卷云舒、日月同辉，时间因空间的空旷无垠而失去了质量，被湮没的古早文明在一瞬间的风沙腾滚中复活然后又在云影穿梭中逸走，还来不及仔细辨认，海市蜃楼又带来诸多的传说，沙丘边的城墙在时间中剥落，戈壁滩的石头被掏空为一只只低沉悠远的埙，在空寂中浅吟，在深远处低唱。何天泉精神驻留的地方，是一个悬在空中的时空交叉点，他以悲悯之心俯瞰着、感悟着西部亘古的神迹，意会着风云际会时年华的流逝。这正是何天泉作品的机锋所在——在节制的抒情中揭示出从西部风景中渗透出来的生命意识、历史意识和文化意识。

　　何天泉属于那种“本色”艺术家，所以他的作品中带有特出的个人气质。生活之中的何天泉有许多兴趣点，从古陶老瓷、家具石雕到紫砂玉琢，他都有所涉猎，这些兴趣点成为他身上的文化养分，慢慢把何天泉的精神世界琢磨成精致、优越、安详和品味。何天泉借助油画媒材在图式中来寻找一种内在的东方品质，从他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中国传统文化渗透到他精神世界后的投影——在当代人的生活中保持着传统文人某种特定的精神品格(何天泉的实践恰恰应合了油画的东方化、中国化的整个文化思路)。这些精神特征在其创作中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表现——从灰调子的处理，敏感而细腻的笔触铺排，肌理的适度运用都强烈地折射出何天泉精神世界的结构特点。

　　广州城市生活的一切似乎在何天泉的创作中并没有得到更为充分的交代，它只是作为某种情绪在画面中隐秘地流露。而广州对于何天泉的意义就在于确立一个和西北精神相对应的坐标，使何天泉在生活和艺术的两端相互瞭望，在广州的日常细节中体会西部的情感来路，使故土的情怀浮现得更为清晰。默认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自诉求的差异性之后，在广州，这座南方城市文化特有的机智、自在、无厘头和幽默感成为何天泉内在的精神种子的富有安全感的时尚外壳，生存中的荒诞意识在一次次的自语独白中得以释放。

　　何天泉在广州修筑了一个具有“后”西部气质的“精神城堡”，然后，他透过城堡凿开一扇窗户，让眼光凌越千山万水，回到最初的精神栖息之地。

　　孙晓枫

　　2008-9-29急就于番禺市桥习习书屋

作者：孙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