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构思与设计确定

　　2008年当侯一民先生、李化吉先生第一次召开北京地铁4号线壁画方案设计会议时，我对动物园站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设想：请北京市的许多小学生来参与动物园站的设计，让他们各自画自己喜欢的动物，选出优秀的儿童画组成动物园站的壁画。

　　也许正是由于我提出的这个设想，壁画学会最终把动物园站的壁画设计委托给了我，不过请北京市小朋友参与设计的计划由于具体实施的组织难度太大而放弃了，但在我的头脑中动物园站站厅壁画的受众主要是小朋友，让他们喜欢，让他们快乐，把他们眼中的动物表现出来一直是我的初衷。

　　在这一愿望的驱动下我开始了创作，我开始收集儿童动物画资料，但是发现真正好的儿童动物画资料很难找到，而且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将儿童画夸张的造型、无序的构图和壁画结合起来，我做了很多尝试，先后画了十几个稿子，但是由于资料少和对儿童画儿规律不了解，很多稿子还是象成人画的儿童画，比较程式化。为了给甲方提供完全不一样的设计选择，我又设计了另一套壁画方案，设想用大理石镶嵌完成，我认为效果也不错，甚至在此时我更倾向这张大理石镶嵌壁画设计， 虽然这个设计已经离开了用儿童画表现的初衷，但也就没有了那种似儿童画而非儿童画的困扰，反而更加单纯。第一次看稿，甲方对动物园站厅所有的设计都很满意，比较后基本认可了第三稿(图01)，可以说此时设计工作本应该完成了。

　　设计被认可，应该很高兴，但我总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感，毕竟动物园站的位置太重要了，今后的几十甚至上百年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小朋友都会看着这些动物走进动物园，而壁画设计中那种用成人的思维将一些规范化的儿童画拼凑起来的感觉总是让我感到不太理想，但我又突破不了这个局限，虽然稿子已经基本通过，但我还是想再试试。我想起了我美院附中的小师妹和美院博士班的大师姐——黄欢，她继承了她妈妈扬景芝老师从事了几十年的儿童美术教育事业，在儿童美术教育方面是全国权威，她一定有很多资料和更好的点子。果然当我看到她为我收集的一大堆资料后，我既感动又兴奋，同时也感到儿童画创作远非将儿童画造型拿来拼凑在画面上那么简单，儿童有儿童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的构图规律和特殊的色彩关系这些我可能一时无法掌握。我经过认真思考决定和黄欢合作一起完成这件壁画的设计与制作，可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黄欢象孩子一样的大眼睛几乎惊讶的要瞪出来了，她反问我：“什么意义的合作呀?”难怪她问这个问题：在壁画和雕塑界，真正的作者很多只是“枪手”，谁接活儿谁就是作者，这种事情几乎快成了行规，黄欢自己就当过很多次的“抢手”，从没有人提出和她合作，所以我回答她：“就是两个作者，共同使劲，如果挣钱我们一人一半，”看她还没有反映过来，我又开玩笑地补充了句“不过跟我做事，多半挣不了钱，万一陪了，也是一人一半呀。”

　　我的决定没有错，在以后的合作中我们的设计有了很大的突破，我对壁画的环境因素、构图、色彩、设计与材料的结合等方面有经验，而黄欢对儿童画造型，儿童画的表现手法和色彩心理很熟悉，甚至连稿子的绘制方式也改为儿童画常用的彩色水笔绘制，这样我们一下子摆脱了之前我设计中拼凑儿童画的问题，画面既具有了儿童画夸张且不程式化的构图与造型特点，又符合壁画的整体规律和材料的表现特性。

　　二、琉璃料器的选择与制作

　　俄罗斯的地铁壁画数不胜数，大多堪称现代壁画的经典，这其中琉璃镶嵌壁画以其绚丽的色彩与光泽，最坚固与耐久、能适应于各种复杂环境等特性，牢牢占据了半数以上的数量(镶嵌壁画不怕人为的触摸，可以适应零下40度到零上50度人类生存的极限环境，以及雨雪风沙得恶劣天气，也能抗拒轻微的人为震动)。

　　在俄罗斯学习时，我一有时间就跑到列宾美术学院的镶嵌工作间观看镶嵌工艺过程，还帮助老师拼嵌了一些局部，本希望以后在镶嵌壁画方面大显身手，但是回国后才发现镶嵌壁画在中国不仅不被认识，这些年由于工程减少连原来可以生产琉璃料器的工厂也相继转产，这种在欧美最古老也最普遍的壁画形式，在中国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但我还是一直没有放弃，自2003年撰写了《镶嵌壁画材料技法》，这本书是中国最早的也是唯一的镶嵌壁画材料工艺理论书籍。 之后又相继完成了山东威海环山路大型石材镶嵌壁画《逐日》，和北京十五中学彩色瓷板镶嵌壁画《起步》，分别参加第十届全国美展和第一、二届壁画大展，《逐日》获全国美展铜奖。

　　这两件壁画的成功使我更加自信，在拼嵌技术和艺术的把握方面获得了许多的经验，而此时我也更加希望创作出一件真正的琉璃料器镶嵌壁画，把那种绚丽的梦幻般的色彩与光泽呈现给中国的公众。

　　动物园站的设计几乎是为琉璃镶嵌壁画量身定做的，只有这种材料技术才能表现儿童画明亮奇妙的色彩关系也更容易塑造儿童画夸张和稚拙的造型，所以一开始我就试图说服甲方采用这种材料。但是由于甲方对镶嵌壁画工艺材料的认识，还停留在80代2号地铁镶嵌壁画工艺的局限上，而且又有了地铁5号线搪瓷钢板壁画的成功经验，甲方一直坚持做搪瓷钢板壁画。由于我的一再坚持，和适当的妥协(我提出将搪瓷钢板壁画移向原来位置右侧的一块空置的墙面)，最后甲方终于同意了我对材料的选择。

　　所谓琉璃料器实际上主要成分就是玻璃，西方的玻璃器皿，在近代传入我国后中国人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玻璃器皿的颜色生产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深受清末贵族的喜爱，因此借用了和琉璃瓦相似的琉璃概念，使这种材料成为华丽与富贵的代表。今天，玻璃制品也被广泛应用到建筑行业的墙面贴面上，也就是市场上很常见的2公分左右的小瓷片。严格的说只有高温的彩色玻璃才能被称为琉璃，因为只有高温才能将石英粉和色料彻底融化，获得窑变后产生的瑰丽色彩。而市场上能购得的玻璃瓷片有两种，且都是低温的：一种是将废旧玻璃粉碎填入色料，用低温煅烧，当玻璃粉和色料半融化时冲压成型，这种料器成本极底，但是颜色的鲜艳程度，透明性和光泽度都非常不好，再加上市场上的玻璃瓷片很薄，规格太小，根本不适用于大型镶嵌壁画;另一种玻璃瓷片是在透明玻璃后面涂上彩色漆料，这种办法解决了瓷片的光泽问题，也因为节省了价格昂贵的色料而成本低廉，但是这种瓷片严格意义上就不是琉璃料器，和真正的琉璃料器更在视觉效果上完全不一样。

　　虽然琉璃材料被甲方认可，但是此时我还完全没有底，因为，回国十三年我还没有找到一家还能生产琉璃料器的厂家。在苦苦寻觅中，找到了山东的一个琉璃工艺品厂，看了他们生产的琉璃制品，我决定就在他们工厂试验制作琉璃料器。我得到了壁画学会的大力支持，由于试验周期很长，在还没有和地铁公司签正式委托合同之前，壁画学会就先期投资为我试验琉璃料器了。

　　由于厂家没有生产壁画镶嵌用琉璃片料器的经验，而我对料器生产环节的了解，也只是在俄罗斯时的视觉观感，因此试验过程非常艰苦，从模具形状的选择到制造，从色料的配方到温度的控制，从琉璃溶浆的冷却方法到料器表面的上光技术，我们不知反复试验了多少次。这个过程持续了6个月，这之间我不知多少次驱车往返于北京至天津之间，最后终于获得了我所希望的比较满意的琉璃料器(图08、09)。

　　三、拼嵌与灌浆安装工程难题的解决

　　在中国当代不多的镶嵌壁画，大多是用规格的方形玻璃瓷片有规律地拼嵌而成，这样就失去了用不同大小形状的料器，通过艺术家创造性的拼嵌形成奇异组合的魅力。我希望能突破这一局限，因此在制作琉璃料器时就考虑到日后手工切割的方法和规格。在俄罗斯一幅50平方米的镶嵌壁画的手工拼嵌周期一般为2年，而我只剩下1个月，为此我已事先计算出画面各处需要的料器形状，请山东生产厂家先人工锻切开不同的几种条形规格(图10)，在唐山拼嵌时再进一步锻切，而锻切的工具是按照我从俄罗斯带会的料器切割锤，在中国专门定制的(图05)。通过这些方法，就获得了长型、方形、三角形以及大小不同的料器，再加上在对料器的走向的巧妙安排、对大小形状不同料器的有机组合，就获得了一幅完全和画面造型相协调的，有着在目前中国独一无二拼嵌方式的琉璃镶嵌壁画。

　　这幅壁画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它应该是中国第一幅采用反向灌浆方法制作的镶嵌壁画。中国过去制作的镶嵌壁画都采用直接粘贴法，这种方法比较简便，但是对现场粘贴工人的技术水平和水泥的质量等因素要求很高，加上在冷热干湿不稳定，现场也无法安水泥预制标准养护足够的时间，所以往往会出现日后料器脱落的问题，而反向灌浆法有效地解决了这一难题，所以在国外是通用的镶嵌壁画制作方法。但是在这件壁画的制作中，我也在国外的技术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比如传统的灌浆采用的是单块预制块灌浆的方法，而我们为了缩短工期采用了整体拼贴时将料器安预制块分开拼贴，拼贴结束后整体分割，一次性灌浆的方法(图06，07)。

　　这件壁画的安装方法也不同于国外反向灌浆镶嵌壁画的通用安装方法，国外的方法一般是在墙体外安预制块规格制作井字形钢架，之后将预制件背后欲留的金属点牢牢地焊接在钢架上。而我们吸取了石材和搪瓷钢板悬挂组件的安装技术，通过反复研究试验，专门设计定制了一套特殊的活动组件，既提高了安装效率，也节省了成本，同时便于日后的拆装维修。

　　壁画《动物乐园》的制作和安装是我制作过的壁画中难度最大的，比如在画面中有许多指示牌需要预留;而消防门既要符合它的消防使用标准，又要不影响壁画的整体效果;而整张壁画还要留出建筑结构膨胀逢，而这些本可以在设计之处得到解决的问题，我直到安装时才被告知，好在经过反复研究试验，这些困难一一克服了。

　　四、问题与经验

　　《动物乐园》的设计制作倾注了我很大的心血，总体来说获得了成功，但是也留下了一点遗憾：

　　其一、预制块之间的缝隙还能被看到。在国外这个问题需要在全面安装完成后，将缝隙边的料器和水泥一点撬掉，在重新挑选裁切合适的料器粘贴衔接，对于60平方米的镶嵌壁画，四个技术工人要进行一个月的修补，而《动物乐园》在时间和资金上都不允许了。

　　其二：动物乐园右侧搪瓷钢板壁画在琉璃壁画的衬托下显得颜色有点昏暗。在设计时我本希望将两幅壁画连接成一个整体，但是由于对搪瓷钢板的工艺效果不是很了解，虽然厂家已经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其本身颜色的纯度无法达到琉璃料器的效果，以至许多观众认为是由于资金不够，才改用的搪瓷钢板，其实情况并非如此。也许以后地铁公司会根据市民的意见将搪瓷钢板部分也重新制作成琉璃镶嵌壁画。

　　五、好壁画永远不会赔钱

　　这件壁画由于完全采用新材料和新技术因此投资巨大，仅琉璃料器材料的试验与制作成本，就高出普通釉面料器和低温玻璃瓷片的50倍，加上制作安装工艺改革的材料成本和人员成本，和为此多耗费的车马费、差旅费、监制费(付给参加监制的学生)使本来就很少的设计费用消耗待尽。2009年黄欢来到我家，我把刨去所有开销后目前剩下的两人各16000元稿费递给她说，“我说过，和我做事不陪就不错了。”黄欢狡猾地说：“我没陪，你可陪了，那张油画至少也可以卖7-8万吧，我又不能帮你画。”我说：“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公众，公众的喜欢就是最大的奖励，一幅好壁画永远不会赔钱 。”

作者：孙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