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果没有艺术，就像一碗没放盐的汤那样淡然无味。

　　艺术在我们国人的生活中尚未达到普及和大众化的程度。中国近代史里的贫困和战乱、落后和守旧，当然谈不上文艺的普及;今天国力日强，普遍民众生活水准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不少富豪新贵，已不满足于物质的享受，转而把目光投向艺术品的市场。但可惜的是，一般只是追逐艺术品的短期增值，并无关注到它在社会发展中长久的文化意义。而那大部分的尚无能力与艺术品结缘的普罗大众，在一般的社会环境中亦得不到艺术氛围的感染。虽然昔日的读书文盲经已扫除，但今日的艺术文盲依然众多，这就凸显了“美育”在社会教育上的重要意义。

　　今日中国的各大城市都展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商业繁荣景象，然而尚未能体会到纯艺术创作对商业文化的启示与影响。一方面归因于纯艺术创作的作品尚欠缺鲜明个性的原创性的冲击力;一方面是商业美术设计尚未善于借用纯艺术领域的开创性的观念，所以大多数的设计只是流于表面形式的玩弄，而缺乏令人思考回味的创作意涵，因此欠缺了文化的深度。当今各地美术馆和画廊如雨后春笋般设立，但若要发挥其真正的展示、收藏与教育的功能，则仍有相当一段距离。许多美术馆只能看作是个展览馆，而不少画廊实质上也只能视为画店。当然这一切都情有可原，中国跳跃式的发展，本身就缺乏稳固基础的建立，这就导致各种不平衡现象的产生。它有赖于在发展过程中的不断调整与提升，以及在普及美育的教育基础上努力。

　　笔者近几年常回国居住创作，但仍保持每年两次纽约、广州两地的往返。原因之一，就是怀念那边的艺术环境，希望回去充充电。除了美术馆和画廊经常有高质量的展览之外，在纽约这样一个现代商业大都会，你仍能感觉到随处都有艺术的存在。画廊和美术馆的展览，虽未必个个都能令你感动，但至少你会敬佩那些艺术家和经营者的敬业态度、以及思考问题的方式。而街头的商业广告、橱窗设计、时尚杂志、即兴表演、露天音乐会等等，更令你感受到艺术在生活中的重要意义。高层次的艺术，必须精益求精，那是经过去芜存菁的优化的艺术。然而艺术亦要普及，它需要广大群众的基础，所以艺术也离不开实用性。一颗大树，亦需要深而宽阔的底层的根基，才有可能长得高长得壮。虽是平民化的艺术，也要讲求观念的开创、立意的精到，把一般群众的欣赏视线，引领到一个新的高度。

　　图1

　　上世纪 90年代间，纽约曾有一种明信片式的流动广告，它印成明信片般大小，正面是广告图片，背面为明信片的格式，可供邮寄之用，放在专业的摄影图像冲印店内，免费任人取用，无论是收藏、邮寄，都达到了免费宣传的目的。因为它的流动面广，可以说是活动的招牌。这些明信片广告有专门的公司为商家承印，统一规格，颇收商业与实用的双重功效。曾见一帧最令我激赏的图片，乃是《城市》(CITY) 杂志的广告。《城市》杂志的内容主要为设计、饮食和时装，这一帧广告以饮食为主题。图中一个女孩的脸部占满了整个画面，一只螃蟹趴在她的头上，双螯下垂如环抱状，右螯置于女孩之鼻梁上;左螯则钳锋微张，轻夹女孩之舌尖。女孩双目微闭，状如享受着品尝螃蟹的滋味。而事实上，女孩的舌尖是被螯钳夹住，螃蟹在温柔地咬她，双方都进入忘我的沉醉境界。广告的左下方设有“咬我”(bite me)一词，一语双关，究竟是人咬蟹，或是蟹咬人，实在难以分辨。全图以面部的透明肉色为主调，而以舌尖的鲜红色为焦点，以螃蟹钳尖的橙红色为引申;双唇的澄澈透明的淡红色和面部的肉色形成一和谐的过渡。女孩的上眼睑和蟹螯的芥茉黄，一浅一深地呼应，在褐黄的蟹壳和赭赤色的脸部暗影，以及深咖啡的睫毛之间，又形成了另一巧妙的过渡。那钴蓝色的蟹螯，则起了一个加强色效的对比作用。全图只规划在这几个简洁的色域之中，但鲜明亮丽。美色美食，颇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图2

　　又如唱片城堡 (TOWER RECORD) 的广告，它以黑人发式造型为吸引焦点。模特儿背向观众，头顶扎起两束头发，有如毽子般飞舞的丰采。橙红色的背景，灰褐色的背面头像，模特儿戴上一设计新颖的耳机，耳机垫鲜艳的湖水蓝十分耀目。以此作唱片广告，可谓直击主题，鲜明有力。从构思、造型到色彩，都达到最高的艺术境界。再看伊云 (EVIAN) 矿泉水广告，它以纪念碑式的极简图象构成，瓶子和EVIAN两字都只露一半，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特别引人注目。

图3

　　亦曾见一些时装广告巧妙地运用观念性的构思来营造气氛，最能打动我的一帧就是普拉达 (PRADA) 的广告，图中的主体是灰色上装和大格子条纹直身深赭中裙。此广告以神秘的舞台效果见胜。画面除主题模特儿外，尚有两位作衬托的化了妆模特儿。一穿深色紫灰连帽紧身衣;一以白色罩衣从头到脚遮盖，罩衣在两腿之间有一圆形大穿洞，两者黑白相衬如塑像。主题模特儿被舞台灯光照射着，灯光的白色圆形聚焦，在背景中强烈地显现出来，把穿着时装的主题人物和白衣衬托者突显出来。整个画面也是统一在暗洋红的调子中。如此玩弄颜色、灯光和舞台效果的戏剧性构思，很明显地从现代舞台和观念艺术(Conceptual Art)中借取灵感，大大地增强了时装广告的感染力。

　　图4

　　纽约市最为现代繁华的高级商业区就是第5大道和57街交界的路段，正是纽约闻名的画廊区。那里名店林立，游人如鲫，世上可数的高级时装店、精品店，以及美国数家顶级的百货大公司都各占邻近的街口。在那里逛画廊，又经常可以欣赏到那些名店的橱窗设计，眼福不浅。那些橱窗展示非比寻常，它的功能不止于陈列其服色之华美，而是着力于展现一种艺术的观念，带有戏剧性的舞台效果，不但其构想观念新颖，且色彩配置新奇，把传统美学观念融入现代视觉当中，令人过目难忘。诸如LV，CHANEL，PRADA等名牌商店，常有佳作，吸引行人驻足欣赏。早前偶过第5大道的第凡尼(Tiffany)珠宝总店，被它一款新颖的橱窗设计吸引住了。设计师在原有的小型橱窗口的外墙上，绘出一大片蓝天白云，同时有两块挽开的窗帘，营造一个乱真的假象，显然地借用了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和幻象艺术(Illusion)的观念。

　　纽约的街头、公园、广场、地铁站等许多地方，经常有街头艺术家的即兴表演。他们有的是个人，有的是团体。无论是音乐、舞蹈、魔术和杂耍，这些街头艺术家都具有特殊的天分。在这个“英雄莫问出处”的国度里，说不定其中一些幸运的艺术家被星探发现，飞上枝头变凤凰呢。20年前，笔者亦曾多次见过的在街头打鼓的黑人小孩，后来听说被星探赏识带到荷里活发展去了。不管能否成功，他们在街头的表演都认真投入，娱己娱人，表演就如在舞台一样。观众为他们投下的零钱、整币，都显现出一种赞赏的心态。而今，来自中国的移民不少，也有一些音乐爱好者在地铁站内表演技艺。可惜大部分都被一种“讨钱”的心理压抑着，欠缺了一种自由表演的艺术气质。有些在表演时却东张西望，全无投入角色的态度，自然难以引起观众的共鸣。即使有人留下赏钱，也只是一种施舍的感觉。

　　图5

　　在中城西边42街的时报广场附近几条街，是电影院和百老汇剧院集中的地方，也是全球游客必到之处。那里的霓虹广告五光十色，近年的话题女皇“女神卡卡”(LADY GAGA)有一幅巡回演唱的巨型广告，这个经常以造型打扮出位的流行歌星，突然胸前喷火，看后令人忍俊不禁，给那些日夜奔波忙碌的人们，注射了一服清凉剂。自42街往北行的公园大道，商业楼宇渐少。尤其过了57街之后，都是高级的住宅大楼。宽阔的公园大道中间的安全岛常年种植四时花草，而以春天的郁金香和冬天的一品红最有应节特色。执全球画廊业牛耳的马尔波罗画廊(Marlborough Gallery)，每年都会在这延伸数十个街口的安全岛上作户外雕塑展览，有联展，也有个展，展出的都是其画廊属下的名家作品。让艺术品走出户外，走进生活，让广大的群众有机会分享艺术的硕果，对调节人们的精神生活，提高生活的素质，确是功德无量。

　　注：本文原载《品尚艺术》2013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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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说明：

　　(1) 城市杂志广告以“咬我”一词点题，以人与蟹相咬的象征意涵，凸显美色美食的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2) 依云矿泉水广告以纪念碑式的极简图象构成，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特别引人入胜。

　　(3) 普拉达的时装广告，以戏剧性的构思和舞台灯光效果，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是从观念艺术中借取灵感。

　　(4) 第凡尼珠宝总店的橱窗设计，在外墙绘上窗帘外的白云蓝天，营造乱真的假象，显然借用超现实和幻象艺术的观念。

　　(5) 树立于时报广场的“女神卡卡”的演唱广告，展现胸前喷火的炽热形象，令人忍俊不禁。给那些日夜奔忙的人们，注射一服清凉剂。

作者：钟耕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