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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松的作品都是画的酒瓶,一组酒瓶像静物一样置于画面的中间,置放酒瓶的桌子不合透视地翻转过来,既似依托,又似背景,使我们想起塞尚的静物。塞尚的静物有一种形式的力度和内在的真实,客观的真实被他解构为形式的结构,不论是变形的瓶子还是桌面,首先都服从形式的逻辑。吴松的有些作品(可能是较早一些的作品)就采用了塞尚的方式,瓶子、桌子、色块都构成有机的整体,几个瓶子的组合也具有结构性的张力,似乎是在一个压制的空间中向外的扩张。吴松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有非常好的写实功底,但他的写实不是传统的静物,而是受早期现代主义艺术的影响,将写实主义和形式主义结合起来,以静物为媒介,表现富有张力的形式结构,又具有古典主义的严谨与庄重。现代主义的绘画不关心绘画的题材,而关心绘画本身,像不像某个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像一幅画。这是马蒂斯的意思。塞尚也有这样的意思,他说如果画出来的苹果有引起吃的欲望,就是画的失败。从这个角度看,吴松画的瓶子是非常的“绘画”。
吴松的绘画没有停留在后印象主义,他后来的作品越来越倾向表现主义,这只是指形式而言,在那些表现中似乎有很多含意。吴松的作品确实很精彩,表现主义只是一个笼统的概括。有的作品可以把色彩画得很漂亮,明亮饱和的颜色衬托着艰涩粗重的瓶子的黑色轮廓,彷佛是灯红酒绿中的无限孤独;有的作品则是非常和谐的颜色,如一幅长方形构图的画,好像是吧台上的一排瓶子,低沉的蓝灰色与深的浅的玫瑰色并置在一起,瓶子似乎隐藏在其中,像孤独的心灵在幽暗中隐现。有些瓶子是用线条画的,线的节奏与高光的斑点相组合,造成特有的形式感。有些作品已近乎抽象,在一片浅色的邻近色的组合中,瓶子只是一些感觉的记号,那种色彩关系使人想起马克.罗斯科,在寂寞中自我地诉说。
吴松的瓶子有些三三两两,有些成批地排列;有些色彩很耀眼,有些则很感伤,总是使人感到孤独。当代的绘画已是非常的波普,吴松似乎停留在过去。不过,他不是传统的过去,而是用现代主义应对后现代主义。吴松的绘画不是单纯的静物,尽管早期有塞尚的影响,那只是形式的借鉴与相似。瓶子是吴松表现的对象,但从一开始瓶子就不是实在的客体,它像一个符号一样漂浮在形式与结构中,没有自身的空间与环境,随着时间的推移,符号逐渐从形式中分离出来,作为自足的客体而存在。吴松对瓶子的选择存在两种可能性:一个是他在生活中反复接触瓶子,在自觉与不自觉之中把瓶子作为最常见的东西用于绘画的题材;另一个是主观设定的象征和心理的投射,瓶子不是单纯的客体,而是融合了主体的意志与精神的象征和符号。两种可能性有一个前后的关系,越是近期的作品,越靠近后面的可能性。瓶子不会自动地在绘画中成为人格化的象征,它总是联系到画家的生活与经验才会打上生命的印记,才会从形式中分离出来赋予精神的品格。这时,我们又会想到莫兰迪的静物,莫兰迪早期也追随塞尚,生活的经验使他走出了形式,那些在惨淡的色调中扭曲的瓶子,将战争、死亡与孤寂联系在一起。吴松的瓶子没有那么悲哀,仔细阅读他的作品,可以看到隐藏在瓶子后而的那个景观世界。在他的幽暗的颜色中,总有两块符号化的亮色,一个是瓶子上的高光,一个是把瓶子从暗色中衬托出来的几块响亮的颜色,甚至那些成排的瓶子也暗示出一个特定的环境:酒吧的柜台,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幽暗的酒吧里灯光照射的吧台。画家被隐藏起来了,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成排的酒瓶,如同注视昔自己生命的一部份。
当代社会是人被客体隔绝的时代,说吴松停留在过去,就是说他仍旧保留了自然的客体(如果说瓶子还是自然的产品),不是像很多当代艺术那样用图像、卡通和广告的客体化语言代替绘画,消解自我。他的笔触、变形和色彩都有强烈的个性,你能感觉到那个孤独地坐在酒吧深处的人的存在,这种经验被人格化在他的对象──瓶子上面。因此他的瓶子成为一种存在状态的象征。但是,任何存在都不是超时空的,吴松不是模仿塞尚,也不是模仿巴黎画派,他用传统的手性画出了后现代的心性,画出了个人的存在与当代社会的客体化生存的矛盾与冲突。他似乎是在一个被现代景观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追忆似水流年,他没有直接面对和表现景观,而是在瓶子的背景和瓶子的高光上反射出那个景观。如果说瓶子是精神的象征,那就是吴松自己,他比我们都更深刻地感受到个体与时代的矛盾。艺术上的客观化或景观化并不等于个人被溶解在客体之中,作为象征性的符号,吴松的瓶子实际上有着双重的含义。一方面,瓶子作为表现的对象,不是充当形式与结构的静物,其生命存在于特定的文化之中,这种文化不是通过其特有的形制与功能反映出来,如汉代的陶罐或明清的瓷器,它只是普通的酒瓶,但指示着特定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方式,在某个特定的时代某个社会人群的文化方式。具体而言,就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休闲生活和精神排遣的处所。当代人的悲剧就在于,人的生存依赖于客体化、网络化,如同任何一个资本主义时代,操作生产数据的人又依附于生产数据,无论白领还是蓝领,在资本主义生产中都物化为无生命的“物”。人对自我的感觉在生产过程之外,在他把从生产中获取的报酬用于消费、休闲、娱乐的时候,当然,景观时代的休闲也存在被广告、电视、传媒所物化的危险。酒吧的意义在于对个体生存的体验,在吴松的画中,在背景与高光上反映出来的灯影不是作为颜色设计出来的,而是在酒吧里面的人所体验和看到的,是在由物转化为人的短暂瞬间的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瓶子是一个精神的寓所,是从客体和网络逃离出来的人的象征,是集体的体验和记忆。另一方面,瓶子又是个人经验的结果,不论吴松怎样顽强地把个性的特征表现在他的瓶子上,怎样画出他一切绘画性的追求,他都是挣扎在一个客体化的时代,都面临着消除个人的恐惧。即使他是一个自由的艺术家,在现代的社会生产中,他也生存于画廊、经纪、展览和策划的制度之中。酒吧是他的精神流放之地,也是自由的短暂瞬间。值得注意的是,吴松不是把瓶子作为简单的符号,他的个性化的绘面性表现是把他的生命和经验标记到对象上面,他在绘画上的禀赋成为抗拒后现代的手段,但也融合到后现代的语境之中。艺术是精神的避难所,这似乎很适合吴松,他领会了自己精神的处境,瓶子才有如此的生命。他没有向我们诉说他的经历,但我们感受到了他生活的历程。
本文录自: 《吴松•兰桂坊》商务印书馆
易英, 2005
著名艺术评论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作者: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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