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京周 清艺汇

摘要：在某拍卖公司的预展上，看到一幅界画，画中有山水、建筑、人物。很适合用我们刚学过的笔墨、建筑、服饰知识来分析这件作品的真伪，以巩固学习的知识。
关键词：夏永 《楼阁山水》 断代

夏永（14世纪中期），元代画家，字明远，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卒不详。他擅长画宫殿楼阁的界画，师承王振鹏。善画小幅,其传世绘画作品《岳阳楼图》、《滕王阁图》、《黄鹤楼图》用笔细若发丝，刻画精细，气势宏伟，把巍峨的宫殿楼阁融于浩渺旷远之自然景中。清代熊之缙在《花间笑语》中云:“细若蚊睫，侔于鬼工”。并以细微楷书在画上写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或王勃的《滕王阁序》，用笔极为精细。为元代著名界画名家。

图1《岳阳楼》尺寸：26.7x26.2cm

图2《滕王阁》

笔者论证的重点：《楼阁山水》图，绢本设色，立轴，尺寸：48.5x29.5cm，约3平尺。是市场上某拍卖公司的拍品。

此图用的是鸟瞰构图法，可俯视画面的全貌。画面前部近景处，是一组宏伟华丽的楼阁，鸟瞰构图法的好处是：可以把整体建筑群一览无余。楼阁依山傍水，绿树掩映，甚是壮美。水中有一艘小船正向岸边驶来，岸边草木葱郁，生机盎然。门前站着一位老者，在举手恭迎到访的友人，访客骑着白马应是从远道而来。在楼阁顶层窗前有二人对坐，似在宴饮谈论。楼阁背靠高山，山画的很写实，很精细，说明山距楼阁比较近，山中云雾缭绕，仰望上去，显得山更加高大宏伟，这就是画论中常说的：高远。即突出了山的巍峨，也衬出楼阁四周的优美景色，华丽幽静，表现出高贵静谧的景象。

此图出版著录：
1.1937年在日本已有著录：《支那名画宝鉴》，大塚巧艺社出版。
2.1938年著录：《日本现在名画目录》大塚艺出版社。
3.1959年出版：《书画洋画美术品展入札观卖立会》。
4.1976年著录：《唐宋元明名画大观》成都出版社。
5.1990年著录《城外所藏-中国古画籍》（元画）成都古籍书店。
6.2002年著录《中国历代画目大典》（辽至元代卷）江苏教育出版社。
7.2005年出版的《中国名画遗珍》天津美术出版社。（注1）

有的著录从书名上就表明这幅画是元代的，其余著录从书名上虽未表明是元代的，也说明是一幅珍贵名画。
拍卖公司在图录中的题目是：夏永《楼阁山水》。内容介绍：‘画面虽然无款，但从如此精工严谨，细入毫芒的高度绘画技巧，皆表现出一位专业界画家的艺术功力，在构图、线描等方面皆不愧为一流的界画家’。（注2）

因此，拍卖公司认为：《楼阁山水》是一幅元代夏永的作品，或至少是传夏永的作品，其特征是和夏永的画工一样精细。3家日本出版社、4家中国出版社也都为此画做了出版，等于是为拍卖公司的说明做了背书。根据这些出版著录应认为这是一幅元代夏永的作品，或接近于夏永的作品。而且，拍卖当时笔者亲临现场关注，此图最后成交价是320万人民币。买家的购买价格，也表明了其对这幅画的认可。
那么，拍卖公司、7家中外出版社和藏家的观点真是正确吗？
笔者仔细看过这幅作品，运用所学的笔墨、建筑和服饰知识进行对照分析。发现它不是夏永的原作，也不是元代的画，它是一幅明代的作品。
下面举证几张世界各大博物馆收藏的夏永的作品，对夏永的绘画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以便对夏永的作品与《楼阁山水》做各方面的比较。

通过对上述绘画的观察，现总结夏永界画的一些基本特点：

1.“墨线白描”：元代在界画的内容上没有创新、突破，比宋代界画稍逊一筹。但在技法上继郭忠恕之后，又达到一个新高度，这就是‘墨线白描’技法。它画工精细，描绘宫殿楼阁达到‘细入毫芒’的程度，而此时山水的配景已不再是重要的，重点放在楼阁的写实上。这种‘墨线白描’技法就是夏永界画的时代特色。
2.对角式构图。也比较像‘马一角’的构图，重心通常在左下角或右下角，用细密的墨线精细地描绘楼阁建筑。对角线的远处加以写意的山水，望着隐隐的远山，让人感到在有限的画面，达到了无限的深远和迷远。这就是北宋画家韩拙，总结了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的高远、平远、深远之后，又在《山水纯全集》中提出了阔远、幽远和迷远的画论。对角的远山有时还会低于楼阁，以突显楼阁的高大宏伟。画面上部都留有一些空间，不会画到顶。从视觉角度讲：都是平视构图，这样能更好的显示楼阁的宏大。
3.画幅小。夏永是民间界画家，以卖画为生，其作品多为小幅墨线白描界画。上面几张尺寸都在30公分以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特征。
在了解了夏永绘画的基本风格之后，我们再来比较夏永的界画与《楼阁山水》的具体区别：

一．构图不同。
夏永的界画通常是对角式构图，建筑物的重心不是靠左下角，就是靠右下角，上部留有一定的空间。而《楼阁山水》绘画都是在右半边，从底下一直画到顶上，不留空间。
从视角上看，夏永的界画都是平视的构图，这样能突显楼阁的宏伟壮观。而《楼阁山水》图是俯视的、鸟瞰式的。这种构图的好处是可以俯瞰整组建筑物的群落，但不能突出楼阁的高大宏伟。这与夏永表现楼阁的视角和想要达到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请看下面的对比图：

二．楼阁与远山的关系不同
北宋画家郭熙的三远论和韩拙的三远论，都为后学指明了绘画的法度。
夏永画中的楼阁与山的关系是一种平远和深远的关系，用远山衬托出楼阁的巍峨，主次关系明显。而《楼阁山水》中的楼阁与山的关系是一种高远的关系，山把楼阁压在了下面，没有起到衬托楼阁高大的作用，主次关系不明显。

三．画幅大小和装裱形式不同。
夏永的画幅都比较小：一般都小于30公分。而《楼阁山水》尺寸：48.5x29.5公分。
夏永的画都是单页镜心的形式。《楼阁山水》则是立轴的形式。

四．建筑物的时代风格不同。
从美术史上看，宋、元、明、清的界画是完全不同的，各有其特点。宋代界画写实性强，画的很精细，“工匠可以依图造屋”。元代界画不如宋代写实，但尚可以依样画瓢。明清两代界画能力进一步衰落。只画出大概的轮廓，比元代画的写实性和精细程度就差多了，很多建筑构件画不出具体形状，只用简单的其它图案代替。另外元代和明清建筑的很多构件的样式也不同。我们可以通过具体的建筑构件的形状，清晰的分辨出不同的时代。

1. 元代建筑的歇山面是不封死的。有悬鱼，并垂到山面撒头。明代建筑的歇山面是封死的，悬鱼只是象征性的，有时还不画悬鱼。请看图：

B.元代的檐角是下面大，上面的小。而明代的檐角是下面的小，上面的大。请看下图，夏永的《岳阳楼》与《楼阁山水》檐角的比对：

这种下檐角小，上檐角大的楼阁是典型的明代建筑，所以说它是明代作品。

3. 元代建筑戗脊上画有走兽，斗拱画出基本形状，门窗也都画出具体形状。明清建筑上的走兽、斗拱、门窗都是用一些简单的图案符号代替建筑构件，有时甚至省略不画。《楼阁山水》的戗脊上就没有画出仙人和走兽。斗拱使用简单的三角符号点缀。没有画出门窗，而是用红色方格代替。柱画的也不对，距离不等，有时门框的立柱都没有画出来。这显然不符合元代的界画风格。

4. 明清界画的区别：

明代建筑绘画，构造不准确，透视上含糊不清，比例关系不能折算清晰。清代建筑绘画，构造属于臆造。比例折算不准确，追求华丽的装饰性效果。（注3）请看下图：

《楼阁山水》与明代仇英的界画有着相同的特征：都是下檐角小，上檐角大。而袁耀的《九成宫图》则是他想象中的建筑，与实际建筑相去甚远。

五．山的轮廓、皴法和用色不同。
夏永画山的轮廓线：多内凹曲线、多棱角。轮廓线内用石青、石绿和赭石色。使用平涂、晕染的技法，没有用皴法。而《楼阁山水》山的轮廓线不是内凹线，也没有棱角。皴法是近似钉头鼠尾描的直线皴法。在山石、树木、楼阁等方面用色完全不同。

六，云的技法是不同的。
夏永画云和画山的技法是一样的，都是用平涂和晕染的技法，没有弧形线描。而《楼阁山水》中出现较写实的云，有弧形线描，比较程式化。

七．树干的形状和点法不同。
夏永画的树干很扭曲，弯多，树疤多。只是用了褐色晕染的方法，没有点皴。而《楼阁山水》树干较直，树疤很少。树干内有点皴。

八．水纹的画法不同。
夏永画的水纹是曲线的。而《楼阁山水》的水纹鱼网状的。

九．豆人的画法不同。
夏永画豆人的方法是：人物轮廓线内画有表现衣衣褶的线描和晕染,并用点画表现出五官。这符合元代注重写实的时代风格（如下图）。而《楼阁山水》画的逗人只有轮廓线，轮廓线内没有表现衣褶的线条和晕染，也没有点画出五官。说明这符合明代不再注重写实，只用简单的笔触表现物象，这就是明代绘画的时代风格。

从美术史的角度上分析：元代画界画的画家，王振鹏,李容瑾，夏永三人画的最好、最细，也最有名望，代表着元代界画的最高水平。夏永在画工的精细度上似乎更胜一筹，他在画中写的蝇头小楷也别具特色。《石渠宝笈》中有一幅夏永的作品：《映水楼台图》，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幅无款识，对幅为清乾隆皇帝题诗，诗中有：“下临无地上凌空，磅礴精神想象中。此日未详平乐宫，早年曾写大明宫”的语句，把此幅误定为王振鹏所绘。清人李佐贤也把一幅：《岳阳楼记》误认为宋人所绘，他在对开上题跋：“岳阳楼图，界画精巧，飞阁层檐，一丝不乱，楼中人物，纤悉具备，殆类鬼工。上题岳阳楼记，楷书如蝇头蚊脚，足使离娄失明，不知作者如何著笔。此等书画，乃宋人绝技。元明以后，已成《广陵散》矣，古今人不相及，即艺事可见。李佐贤识”。乾隆皇帝和李佐贤的题跋，都反证了夏永界画的水平之高，画工之细。不是盖世第一，就是超越了元人，误以为宋人所为。
元代因社会的变革，兴起文人画，讲究‘逸笔草草’。界画被人看成是匠人作品，界画开始走下坡路。进入明代，又因文人画已确立了统治地位，界画始终没有发展起来。除仇英在画仿古画时还算是画的比较细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画的近似夏永的绘画风格。所以说，把一幅明代的画，说成是传夏永的画,从美术史上讲，也是站不住的。
通过上述十点的对比、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楼阁山水》与元代夏永的界画在各个方面都是完全不同的。结论：它不是元代夏永的作品，也不是接近于夏永风格的作品，而且也不是元代的作品，它是一幅明代作品。拍卖公司把这幅《楼阁山水》无款画说成是夏永的作品，或传是夏永的作品都是不能成立的，有的出版社把它订为元代作品也是不妥的，至于藏家花钱不多，买的开心就好。

注释：
注1，2017年12月《匡时》拍卖图录
注2，2017年12月《匡时》拍卖图录
注3，清艺汇中国书画朱绍良导师研究班3期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