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考上中央美院油画研修班。那时恰巧参加朋友婚礼，新娘的出现让现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白里透红的脸庞，细眉微弯，高鼻梁、小嘴唇．略带羞涩的神情透着几分矜持，闪动着的珍珠串耳环忽明忽暗．平添了一丝神秘。令人叫绝的是那一袭金色缎面绣花旗袍将其修长丰韵的身材裹得更加婀娜多姿．愈显高贵。典雅气质．活脱一东方古典美人。是新娘貌美的神韵打动了我．还是那东方情调浓郁的金色旗袍吸引了我？我说不清楚。一月后，我动手以新娘为模特开始了《古都女子》的肖像画创作历程。
　　《古都女子》这幅画在背景的处理上颇费了一番心思。开始想采用深色背景，更接近西方古典绘画的韵味。后来感觉不够，不能表达出中国东方特色。我想，我画的虽然也是现代人物．可穿的是传统的服饰，用古画作背景也一定有很好的效果。第一遍画出来的古画比较抢眼，反复罩染后，古画山水变得朦胧，深棕色的古旧色调显得沉稳，恰到好处地隐退到了人物的后面。人物采用的是比较细腻的手法：皮肤的细嫩光洁，较好地画出其微妙的冷暖变化；金色缎面旗袍那特有的闪亮效果能让人感受其丝滑的质感；面部表情刻画得沉静而含蓄，显得典雅而高贵。在古画的衬托下整个画面协调统一，更具中国传统文化韵味。这幅画后来参加了“92”中国油画艺术展”，得到了人们的赞许。
　　多年来我一直在探索怎样更好地表现东方民族女性的美。其实这可追溯到我学油回的初衷：我在中学时代从画片上见到西方的油画肖像画，依稀记得一幅《意大利少女》，有说不出的美，表现力令人惊叹。当时想，我要能用油画把中国的女子也画得这么美就好了，在心里不知怎么竟暗暗萌生了此愿望。到1979年“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来华展出，得以亲眼目睹梦寐以求的西方油画原作。当时的美术馆内观者如潮，盛况空前。那精妙绝伦．惟妙惟肖的法国写实绘画可谓是震撼了人们渴望美的心灵。米勒的《牧羊女》、《喂食》、《晚钟》、勒帕热的《垛草》、莫奈的《克勒兹河谷》、还有《斗牛》《收割的报酬》……，这些精湛的绘画给我的视觉冲击难以言表。特别是画家笔下的西方女子画得是那样的美伦美奂．令人叹服。不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不知天高地厚年龄的我竟暗下决心：一定要画出比这还要美的。
　　东方民族的女子。没想这竟成了我毕生的追求。
　　1992年我去贵州采风。苗族、彝族等少数民族那淳朴的民情民风使人感动，而那些丰富多彩。艳丽夺目的传统服饰更令人激动不已。那独特样式、绚丽的色彩，璀璨的银饰给人强烈的视觉中击和审美享受。《苗女》系列成为我在93年中央美院油画研修班的毕业创作，系列之三“山风掠过”第二年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系列之二“摆金女”参加日本东京“第八回中日友好绘画展”，并被日本企业收藏。少数民族妇女传统服饰是最能体现东方民族特色的绘画元素：为了我的追求，继续研究少数民族油画肖像画艺术，毕业后我去了中南民族学院(现中南民族大学)。
　　在对油画肖像画的探索中。特别是近年来在主持国家民委课题“民族油画肖像画艺术研究”的进程中，更加深刻体会到传统服饰在表现东方民族女性肖像画中的重要性。服饰作为人类生活中的基本要素之一．它植根于特定时代的文化模式中，承载着历史与传统文化：在当代世界经济全球化、生活潮流化的趋势下，传统服饰正面临消失的命运。作为肖像画．面部特征固然是人物传神最重要的部分，其服饰却是表现人物身份特征的重要因素，一般肖像画中服饰所占面积相对较大，它对整个画面的色调。风格的体现至关重要。在画面中怎样进行艺术处理，表现人物服饰是每一位肖像画家都在认真加以研究的。
　　中华民族的服饰源远流长，在我们这个多民族的国度里，各民族相互影响，在服饰上相互融合．有中国国服之称的旗袍就是明证。旗袍在我国服饰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是世界公认能代表中华民族特色的服装：小巧的立领。密密的盘扣，开叉的下摆、流畅的线条。它包裹着所有能包裹的，却又不经意地展现了所有能展现的。旗袍的风韵就在内敛．含蓄中层现。从清末民初史料中，我们可看到当时的妇女上穿各种款式不一、色彩艳丽的旗袍。下着曳地长裙，还有那低绾的云髻、素手上温润沁透的碧玉镯。耳畔轻轻摇曳的珠坠．指尖轻捏的团扇……一派东方情调浓郁的唯美画面。呈现出中华女性的温婉、贤淑、典雅、或清丽或华贵的气质，让人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精神风味，无疑它是吸引人的。
　　在肖像画创作中，模特的挑选是相当重要的，每次采风都拍摄了大量的资料，但往往只能挑出几幅最生动的画面进行创作，旗袍类题材对模特的要求就比较严苛了；不仅外貌须清丽、端庄的古典美，并须具备温婉、贤淑、高贵、典雅的内在气质。挑选一个理想的模特是相当困难的，近年到北京后，挑选的范围宽了许多，我的模特大多是艺术院校学表演或者播音的学生，她们清纯，秀美，虽各有不同容貌，皆有种典雅的动人气质。但她们在傲动态时，或多或少有些表演的咸份。我跟她们强调的是，尽量体会清末民国初年时，大家闺秀风范及其日常生活动态而不是在舞台上的表演，自然就生动，生动才能感人。她们都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才得以有这些画作呈现。
　　在绘画技法上，我以直接画法为主，背景兼以古典多层罩染，使画面能达到比较好的视觉效果。大画面直接写生是我近年来创作的一个特点，肖像生动的色彩就得益于此。画面中各种不同物质质感的表现，我尽量做到位，这就形成我的画面细腻、精致的特质。坦言之，写实绘画这条道路是艰辛的，画面的精美既需要扎实精湛的油画技巧，还须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浮躁、急功近利的当今社会，能静下心来花上三、四个月有的甚至更长，也就是一百多个工作日来画一张画，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毅力。
　　有朋友语重心长地劝我放弃传统服饰女性肖像画这类题材，并指出这类创作艰辛又“危险”。其一，在当今全球语境下，写实绘画已不是主流．肖像画在摄影技术日新月异的21世纪更难有出头之日：其二．这类题材有陷入脂粉、媚俗泥淖的危险：它一方有迎合市场倾向的媚俗之嫌；另外，先有陈逸飞、陈衍宁在市场上成功作品给人的视觉经验在先．后又有此类“跟风”题材绘画作品在市场上的泛滥，造咸人们视觉上的审美疲劳。说白了，此类题材既易媚俗，要画好它还挺费劲，真是吃力还不一定讨好。
　　这是真心朋友才会说的些掏心窝的话——中肯而一针见血．这也确是我今天须认真研究、解决的问题。我衷心感谢这些关心我的朋友们。然而，对此我却有自己的思索和看法。
　　我崇尚“真、善、美”的审美理想，欣赏并赞美中华女性传统的美德，创作出温婉、贤淑、端庄、秀美、高贵、典雅并臻于完美的中华民族女子、极赋东方韵味的肖像画，是我学油画伊始的夙愿，也是我毕生的探索和追求。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若此生能实现此夙愿，我心足矣！
　　2006年6月于北京
　　(以上文章因版面关系皆有所删节)

作者：谢立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