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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9 08:49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内府刻兰亭图》(局部)
如今,绍兴兰亭的三块碑“兰亭碑”“父子碑”“祖孙碑”,被称作“兰亭三绝”。这三座碑,各具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兰亭碑(康熙御笔“兰亭”二字)、鹅池碑(鹅字为王羲之写,池字为其子王献之所写,俗称“父子碑”)与康熙乾隆御碑(康熙御笔临《兰亭序》在正面,乾隆御笔题诗在背面,俗称“祖孙碑”),均为游人必得观瞻名胜。
殊不知,早在70余年前的1943年6月,上海世界书局曾出版过一本《兰亭三绝》的书,乃是一部珂罗版影印拓片集。书中所披露“兰亭三绝”,并不是如今所认定的“兰亭三绝”。
宋李龙眠绘《曲水流觞图》中的王羲之像(局部),明代原刻拓片
为《兰亭三绝》作序者陆高谊(1899—1984),浙江绍兴人,1934—1945年任世界书局总经理。陆序简明扼要解释了书名“兰亭三绝”由来,并郑重向广大书法爱好者、读者推荐。原来,这里的“兰亭三绝”,乃是指由四明孝友堂张氏珍藏的一部拓片集。这部拓片集之所以被命名为“兰亭三绝”,乃是因其中有年代最古、保存最好的《兰亭序》拓本,还有传为宋代著名画家李龙眠所绘《曲水流觞图》之拓片,以及柳公权书《兰亭群贤诗》并唐宋元明历代名家题跋考证手迹的拓片多种,可谓诗书画“三绝”,故题为“兰亭三绝”。须知,“兰亭三绝”之誉,并非原藏者或陆高谊等所评定,实乃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评定,并有题跋附后,足见此集源远流长,历代传承有序。
这一部拓片集,将关涉《兰亭序》的早期拓本及历代诗书画汇为一编,且有相当数量的来源可信的唐宋元明历代名家手迹,自然颇可珍视。然而,陆高谊的序文虽简明扼要道出“兰亭三绝”之特点,并没有十分清楚地交代此集究竟源自何处。所谓“四明孝友堂张氏”“家藏祖遗明益王精刻”云云,究竟透露了怎样的历史信息,要想精确察知,还得搜寻与查阅相关历史文献才行。
笔者偶然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内府刻兰亭图》拓片长卷中,发现了《兰亭三绝》拓片集的渊源所自。所谓《内府刻兰亭图》,乃清代乾隆年间宫廷内府刻石并拓制的一幅拓片长卷,而这幅图卷是据明代石刻翻刻而来,用以翻刻的明代“母本”内容与《兰亭三绝》拓片集的内容基本一致。据此,可以判定,《兰亭三绝》拓片集确为明代刻石,乃明末或清初所拓,拓片时间至少要早于清代乾隆年。
“定武本”《兰亭序》拓片
《内府刻兰亭图》中,关于翻刻明代石刻始末,有一道乾隆圣旨引首,文曰:
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奉旨从前内府摹刻兰亭八柱帖,流传名迹,颁示臣工,久为艺苑楷模。兹复得端石摹刻兰亭及图书画诗跋各种,命内廷翰林等详校,并将内府旧拓本逐一比对,则此拓系明永乐时周王有燉所摹。至神宗时,益王翊鈏及其子常迁又行补刻者,但历年久远,石刻缺略不全,著内廷翰林等详查内府所藏旧拓兰亭图跋,交御书处补行摹刻,以臻完善。其图画著贾全摹补刻成后,仍将流传原委并缺略摹补缘由详晰题识,附刻于后,以昭嘉惠艺林至意。钦此。
据这道圣旨内容可知,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内府发现一批明代“端石摹刻兰亭及图书画诗跋各种”,并证实其为“明永乐时周王有燉所摹”,后至明神宗时由益王补刻上石。乾隆帝将这批明代刻石“交御书处补行摹刻,以臻完善”。显然,《内府刻兰亭图》正是由乾隆帝命内府对这批明代石刻翻刻与摹补之后形成的作品。
《镌古今名笔便学临池真迹》所附《兰亭图》卷中局部
《内府刻兰亭图》中,在引首刻乾隆圣旨之后,还有“流传原委并缺略摹补缘由详晰题识,附刻于后”,这有助于后世读者了解这批明代石刻的历史。尤为特别的是,乾隆帝以题诗加注的方式,来概述这段历史,读来别有兴味。
这首乾隆“御制诗”,清宫诗录中有载,题为《补刻明代端石兰亭图帖诗以志事》,作于乾隆四十六年辛丑(1781)。据此诗及诗注,可明确获知,《兰亭三绝》拓片集所源自的明代石刻至乾隆内府发现时,究竟还有哪些内容;至乾隆内府补刻时,又增加了哪些内容。据此再将《兰亭三绝》与《内府刻兰亭图》两相比勘,可谓一目了然。
此外,从“不必砌廊祗弆匣,例依快雪永其年”的诗句可知,乾隆帝对《兰亭三绝》明代原刻非常珍爱,翻刻之后即将原件入藏快雪堂,供其观摩欣赏。另一方面,据乾隆圣旨、御制诗及现存《内府刻兰亭图》的内容综合考量,可知至乾隆内府发现《兰亭三绝》明代原刻时,原件内容已佚失不少。乾隆帝所看到的明代原刻,可能还不如“四明孝友堂张氏”的家藏拓片集完整。
《镌古今名笔便学临池真迹》所附《兰亭图》卷首
也正因如此,乾隆帝虽对《兰亭三绝》明代原刻珍爱有加,但他对原刻缺佚内容进行摹补的部分,却着实是“画蛇添足”。不难发现,《兰亭三绝》拓片集中所显示明代原刻内容,与《内府刻兰亭图》中内容有很多差异。仅就李龙眠所绘《曲水流觞图》中人物面貌而言,清代摹补人物面貌虽工整富丽,却显得呆板而千篇一律,明代原刻人物面貌虽粗朴不精,但却鲜活生动而无面目雷同之感。至于历代诗文跋评之类,要么摹补内容未见于原刻,要么原刻内容又未见摹补,又或二者虽皆有同一篇文本,文本内容上却有相当大的差异。诸此种种现象表象,说明乾隆帝虽坐拥天下宝藏,却仍然没能见到过较为完整的《兰亭三绝》明代原刻,靠揣测与臆想所“摹补”的那段历史信息,终究还是不那么完整与真实的吧。
《镌古今名笔便学临池真迹》所刻《兰亭序》
本文完稿之际,笔者得悉哈佛燕京图书馆藏有一部明末刻本《镌古今名笔便学临池真迹》。是书一部三册,第三册辑有旧拓兰亭真迹(附兰亭图)。据沈津介绍,称此书“所附的《兰亭图》,计九页,镌刻颇精”。经书影比对,与《兰亭三绝》书中所辑《曲水流觞图》之拓片,构图内容十分接近。这也很好证明了,“明永乐时周王有燉所摹”,后至明神宗时由益王补刻上石的那一批明代“端石摹刻兰亭及图书画诗跋各种”,有明一代确曾流传,各种翻刻至明末时仍未绝于世。
值得注意的是,与那幅传为宋代著名画家李龙眠所绘《曲水流觞图》,在《镌古今名笔便学临池真迹》一书中只是简单称之为《兰亭图》,此外并无任何文字说明介绍。仔细观察版刻画面,不难发现,《兰亭图》卷首右上端,镌有小楷“文征明写”字样,这就说明,此图要么是文氏仿摹李龙眠之作,要么极可能就是文氏本人创作,只不过后世伪托李龙眠而已。
作者:四川 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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