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宗朱瞻基（1398—1435）即宣德帝，在政务之余，雅好书画。在传世画作中，可知其擅画山水、人物、花果、翎毛、草虫，其中以生肖题材为主的画迹有《三阳开泰》 《戏猿图轴》和《子母鸡图轴》 （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 ，以及《三鼠图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等，尤以《三鼠图卷》为罕见。 《三鼠图卷》实则由三件画作组成，分别为《苦瓜鼠图》 《菖蒲鼠荔图》和《食荔图》 。

《苦瓜鼠图》绘一只小鼠立于石头上，翘首仰望着高悬的苦瓜。山石右侧兰草斜出，玉柄袅风，右侧翠竹耸立，一根瓜藤攀缘其上，三只苦瓜与数片瓜叶垂下。全画均为水墨写意，墨韵浓淡干湿，各尽其趣。作者行笔简洁，墨色明净，以没骨淡墨写鼠，将老鼠顾盼左右，欲吃瓜而不得的情形表现出来，极富生活情趣。其时，水墨写意花卉并未盛行，明宣宗从元人处得水墨花卉之遗韵，化为己用。在其《万年松图卷》 （辽宁省博物馆藏）中，亦可见其水墨写意的画风。但就其随意与潇洒方面，则还是以此图为甚。作者题识曰：“宣德丁未御笔戏写” ，上押朱文方印“广运之宝” 。据此可知此画作于明宣德二年（1427年） ，时年朱瞻基29岁。画中所钤清宫鉴藏印有朱文椭圆印“乾隆御览之宝”“嘉庆御览之宝” 、朱文方印“宣统御览之宝” 、朱文长方印“石渠宝笈” 、朱文圆印“石渠定鉴”和白文方印“宝笈重编” 。另有清代书画鉴藏家宋荦的朱文长方印“宋荦审定” 。

《菖蒲鼠荔图》则绘小鼠啃食一只红荔。荔壳已被小鼠啃破，散落于地，白色的果肉裸露在外，老鼠正专注偷食中，两只狡黠的小眼警惕地盯着周围。老鼠被一根铁链拴着，在其后侧为一块寿石，上有一簇菖蒲。寿石两侧则有点苔。与前图不同的是，画中鼠、荔枝和荔叶均为工笔，荔枝为重彩。作者用笔细腻端正，几无懈笔。寿石菖蒲则为水墨，小写意。其水墨的“黑”与荔枝的“红”形成鲜明的视觉反差。小鼠则为浅灰，细微处毛发毕现，形神皆备。作者题识曰： “宣德六年御笔，赐太监吴诚” ，上押朱文方印“武英殿宝” 。画幅左下侧亦有宋荦朱文鉴藏印“宋荦审定” 。此图曾著录于清人阮元（1764—1849）的《石渠随笔》卷五，其画名为《明宣宗写生小幅》 。其文曰：“立石上有菖蒲数叶，石下平地有金杙连索锁，一小鼠方噉荔子，荔子尚大于鼠，款楷书宣德六年御笔，赐太监吴诚中，钤武英殿宝” 。文中“吴诚中”在画中为“吴诚” ，疑为书中误植。书中谈及“荔子尚大于鼠” ，在画中的确如此，或为作者以此夸张的笔法来凸显荔枝。

《食荔图》实则为一帧团扇，其构思与《菖蒲鼠荔图》大致接近。所写为一只白鼠啃食三只荔枝，荔壳散落于地，另有三片绿色的荔叶陪衬。由于此画写在瓷青纸万年蓝上，故老鼠的“白”与荔枝的“红”在蓝色底纸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抢眼，似有描写老鼠在夜幕下偷食的背

景。此画亦为工笔重彩，颇有宋代院体花鸟画风格。画上并无作者题识，但对幅有明宪宗朱见深（1447—1487）题跋：“御制：累累果实委尘垂，夜静无端出没时。意料狸奴踪迹少，肆行窃啮上新枝。成化甲辰仲秋吉日” ，此跋作于成化二十年（1484年） 。在团扇上鉴藏印有朱文长方印“重华宫鉴藏宝”“三希堂精鉴玺” 、白文圆印“乾隆鉴赏” 、白文方印“宜子孙”和朱文方印“希之” ；对幅上印鉴有朱文方印“万几清暇”“广运之宝”“宣统鉴赏”和朱文长方印“无逸斋精鉴玺” 。在此画中，老鼠大于荔枝，又回复到正常的人、物比例。

有意思的是，虽然同为一卷画，但《苦瓜鼠图》与《菖蒲鼠荔图》 《食荔图》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 《苦瓜鼠图》用笔爽朗，逸笔草草，与朱瞻基《武侯高卧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中的墨竹、丛草以及《松云荷雀图卷》中的荷叶、兰草和寿石的笔法一致。而《菖蒲鼠荔图》和《食荔图》则工整秀逸，笔法精到，很像职业画家所为，故极有可能出自宫廷画家的代笔。但三画是否系朱瞻基亲笔所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图流传有序，又经清乾隆、嘉庆、宣统三朝鉴藏，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重华宫》中，因而认定为朱瞻基风格的作品是可行的。更为重要的是，画中老鼠偷食苦瓜及红荔饶有趣味，前者将并不为人待见的老鼠的憨态与顽皮神态鲜活地表现出来，正如韩昂在《图绘宝鉴续纂》中评朱瞻基画艺所说：“万几之暇，留神词翰，于图画之作，随意所至，尤极精妙” ；后者所写“荔枝”有语带双关之意，“红荔”与“红利”谐音，而“荔枝”又有“一本万利”之义，故老鼠啃食荔枝，具有吉祥寓意，其画中的内涵，已然超越了画作本身。

朱瞻基日理万机，偶尔染翰，虽不能以画家视之，其在画史上的地位也远不及同为艺术皇帝的宋徽宗赵佶，但其以墨戏之笔，为后世了解明代院体宫廷绘画的创作提供了素材。而他以《三鼠图卷》为典型的生肖绘画系列作品，又成为其时集吉祥寓意与世俗愿景于一体的绘画代表，是明帝国早期威权统治下宫廷文化的缩影。

作者：朱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