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

【法】 马奈 《奥林匹亚》布面油画 1865 巴黎奥赛博物馆

马奈这幅作品受到很大的攻击。这样一个裸体坦然的躺在这儿看着画前经过的人群，这在以往的古典裸体绘画中前所未见。安格尔、达芬奇、拉斐尔画的那些裸体，不太可能眼神跟观众之间有这样大胆直接的接触，即便有也是有一点矜持，不可能这样坦荡的躺在这儿看着所有看这幅作品的人。

这幅作品还有一个特别惊世骇俗的一个地方，就是出现了一只黑猫，包括一个黑人女佣站在这儿。这幅作品实际上马奈已经受到了当时日本浮世绘的影响。

我们就绘画技术上来探讨这幅作品与之前绘画的区别。古典大师们的作品不管他们的主题多么让人觉得不能接受，他们的绘画技术仍然是那种相对比较纯正的古典绘画。比如说画一个人体，我们看到的人体甚至是可以触摸的，他身体的结构一定是鼓起来的，是有立体感的。马奈这幅作品整体上看人物画得非常流畅，轮廓线的强调虽然不是像后印象派一样用线去勾，但是这种轮廓线让人一眼自明，这个画好像用轮廓线勾出来的一样。

如果他和后印象派的放在一起，你会发现他还是很古典，但是他的作品已经不像对待雕塑一样来描绘人体，他的作品像浮雕的感觉。马奈追求的正是浮雕这种半立体化的效果，而且他的用笔用色极其概括。白颜色的衬布、肉色的人体、花卉的用笔这种细碎灵动的感觉，实际上他主要还是学习了像戈雅和委拉斯贵支这样的大师，而且在用色用笔方面也吸收了库尔贝的一些方式，包括卡拉瓦乔的方式。这个女人体的身上我们几乎看不到太明确的笔触衔接。

马奈的作品有一种强烈的节奏感，这一点跟我们以前讲过的很多大师，比如柯罗、库尔贝很相似。他们的背景画得相对比较概括，主体画得相对比较细腻，这一点实际上和古典绘画还是一样的，但是他的这种惊世骇俗的伦理道德观念在作品中的出现让人觉得很难接受。

这幅作品出现之后仍是博得了一片骂名，甚至很多人说无耻到了极点。用无耻来形容绘画，用伦理道德来形容绘画，这在马奈之前是非常罕见的一件事。过去人们评价绘画往往是说技术好与不好，但是现代派的登场却伴随着人们伦理道德上的批判和谩骂。马奈实际上一生都活在这种阴影之中，几乎很少有人肯定马奈的作品，但是谁也不能想到，他去世之后就成为了一位开宗立派的大师。

浮世绘对马奈的影响

日本风对于西方文化和艺术的影响，最重要的就是浮世绘。

【日】 喜多川歌麿 （1753-1806）《針仕事》

1795  大英博物馆

这是同葛饰北斋同时代的，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大师喜多川歌麿的版画作品《針仕事》，像我们唐朝的仕女画一样。

我们放大一个细节来看，浮世绘用这种肯定的轮廓线来表现人物的造型，包括这种黑白的错落特别巧。一个女人拿起黑纱，黑纱的透明感完全不是通过西方绘画的光影和立体固有色描绘，浮世绘用这种深浅不同的大块色彩和平面感，用黑白灰的方式把这种掩映错落的关系交代得非常明确。这种大胆的概念，主观色的运用，大大地启发了西方的绘画，尤其是到了印象派时代。

【法】马奈 《左拉像》 局部 布面油画 1868 巴黎奥赛博物馆

这是力挺马奈的好朋友，现实主义作家左拉。马奈为左拉画的画像里，此时他的画室挂满了他临摹浮世绘的作品，甚至有一些浮世绘的原作都在他的画室里。所以我们看完了这样的作品，再看奥林匹亚，你会明白为什么从马奈开始的作品和古典绘画已经极大的拉开了距离。

马奈的平面性的处理，对于轮廓线的把握，特别像浮世绘。如果我们不看日本的浮世绘，单纯的讲他的进步性，实际上我们很难理解马奈的作品，包括印象派的作品，包括后印象派的作品对于后来绘画的冲击，包括那种颠覆性的改变。所以日本的浮世绘艺术真正启发了西方审美的现代化进程。

为什么日本人对于印象派的作品特别乐此不疲地花重金去收购？实际上他们是把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的作品当成了浮世绘艺术的一个在欧洲的变种，这跟我们购买印象派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马奈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率先在绘画中大胆地使用浮世绘的平面和概括的方式，将其融入到了古典绘画当中，使欧洲的古典绘画整体上进入到了一个现代化的开端。

浮世绘对于19世纪后期西方的绘画，乃至今天都有根源上的影响，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从印象派开始，他们做的事情就是为古典绘画做减法。因为古典绘画到了巴比松画派时代在技术上已经到了完善的程度。如老子道德经“反者道之动也”，就是这个原理，所以后来才出现了这样概括的绘画。凭着直觉在对古典绘画做减法，也就产生了马奈这种作品。

【法】马奈 《吹笛少年》 布面油画 1886 巴黎奥赛美术馆

马奈用笔用色特别得概括简练。《吹笛少年》的裤子只是区分了一下大概的受光和背光的感觉，这两条裤线就像两条轮廓线一样，让这个吹笛子少年的腿部的轮廓显得特别清楚，而且鞋和袜子的对比仍然保留了一点古典绘画关于亮部和暗部色差的这种概括。衣服黑颜色整体上就是一块拉黑，脸和手都是白的，最白的地方是绶带和两只鞋和袜子，背景已经几乎到了平图的程度。

马奈毕竟有他的局限性，他没有再往前前进一步。如果马奈再往前前进一步的话，可能真正开启现代绘画的就不是毕加索和马蒂斯了，可能就是马奈了。马奈还是没有放弃对于古典绘画最后的一点点关系，因为古典绘画是拒绝平涂的，但是到了后印象派画家们很多都平图，再到今天更是这样。

【西】戈雅 《着衣的玛哈》布面油画 

1800 马德里普拉多美术馆

【西】戈雅 《红衣女孩儿》 布面油画 

1788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为什么我们一讲到戈雅，总是说戈雅的作品里边充满了现代感呢？戈雅的绘画也是特别的概括，而且背景也不再像纯粹的古典绘画那样追求细腻，整体上有了一种特别概括的对比，只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对光线的追求。

我们看马奈画会觉得这个画没有光线，就像一个平面的东西，所以大师杜米埃评价马奈的画有点儿像明信片，有点儿像扑克牌。在当时巴比松的大师们，包括现实主义的大师，还不能完全认同这样的作品，认为学了半天古典绘画居然人物画的没有立体感。

现代绘画这种大的概括感特别像我们中国的写意艺术。中国传统的戏曲幕布就是一块布什么也没有，京剧的脸谱完全不是固有色，但是我们看着觉得很舒服，他表现的是伦理道德和性格，这与西方的色彩心理学的概念不完全一样。

《吹笛少年》这样的作品就像中国传统的戏曲演员，背景就是一块幕布，这个演员浓抹重彩，平面的色彩穿在身上以后就站在你面前，主体感觉特别特别的强烈。这就是马奈的绘画对于当时古典绘画的一种冲击，很可惜他并没有被认可，但是他对后世的贡献特别巨大。

西方的艺术史的紧凑感特别强烈，每一个大师身上都为后世作出了贡献。

【法】库尔贝 《库尔贝先生，您好！》布面油画  

1854  蒙彼利埃法布尔博物馆

库尔贝的作品《库尔贝先生，您好！》，表现库尔贝那种特别骄傲感的一幅作品。这幅作品整体上非常得明亮，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古典绘画对于阴影、光色、空间和立体感的描绘，只不过他做得越来越概括。

马奈受到浮世绘影响之后，他也顺着库尔贝的这个方向在发展。

【法】马奈 《斗牛士》 布面油画  1867 大都会博物馆

马奈画的《斗牛士》非常得洗练。

有人说，油画是一种贵族画种，就像西方的钢琴一样，有一种贵族气质在里边，但是后来变得越来越现代，越来越通俗。有人说，自马奈之后油画的贵族气质就消失了，变得越来越平民了。

印象派的作品为什么能征服全世界的人呢？不仅中产阶级喜欢，很多大资本主义、大资产家也喜欢，老百姓也喜欢。他彻底把油画的那种贵族气质给打碎了，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一个主义。马奈仍然保持了油画的那种贵族气质，包括他画的人，包括用笔，袜子和鞋画得非常的流畅和概括简练。

马奈是印象主义第一个真正具有开拓性的大师，他为后来印象派的登场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法】马奈 《女神游乐场的吧台》 布面油画 

1882 伦敦考陶德艺术学院画廊

马奈的一生他从来没有被认可。直到他遗作《女神游乐场的吧台》的出现。

这幅作品表现的是巴黎的一个夜总会，一个特别著名的叫做女神游乐场的一个场面。

1882年，距离爱迪生发明电灯刚刚过去几年，而电灯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欧洲人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有了固定的可以掌握的人造光源，所以西方人有了今天我们所谓的夜生活。人们开始越来越多的进行夜生活，而夜生活的主体就是游乐场或者是酒吧。这样的问题摆在当时的画家面前，很多人显得有点儿一筹莫展。因为当时的画家们还不知道如何处理电气化时代的这种光源，但是马奈为后世的很多画家树立了一种很好的榜样。

这幅作品仍然是一个典型的金字塔式构图，女招待穿着一席黑衣站在吧台面前。比较有意思的是她后面出现了她的背影和对面的一个顾客，而且对于后景的这种描绘，让人感觉到这种电器化时代的五颜六色已经和古典时期的那种描绘产生了割裂和断裂。

在古典绘画中无法表现这种五光十色人造光源的光线，而马奈用这种光和色，这种概性的笔触，对广泛和色异常敏感带有概括性的描绘，很好的把游乐场里喧闹和明晃晃的五光十色的感觉呈现在了画面当中。

这幅作品出来的时候得到了当时人们的一致好评。因为人们突然发现，这种电气化的光源夜生活居然可以被传统的绘画表现得这么恰如其分，而这幅作品被承认的同时，马奈实际上已经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从此之后，这种夜总会生活的感觉成为了后世很多画家特别钟情的一个主题。

印象派的出现实际上是把西方油画的表现力得到了丰富和加强。因为古典绘画很难处理这种感觉，所以印象派的出现是很重要的，是伴随着西方的现代化的生活的演进而产生的。

【美】爱德华·霍珀 《夜鹰》1942年

布面油画 芝加哥艺术研究院

【荷】梵高 《夜间的咖啡馆》1888年

油彩画布 美国耶鲁大学艺术画廊

【西】毕加索 《酒吧中的两个女人》

【法】高更 《阿尔勒的夜咖啡馆》

如果没有马奈这样作品的出现，可能对于他们的这种探索和表现会带来一种滞后性。马奈通过自己对光和色，对造型色彩的理解，开始为古典绘画的表现性拓宽了很大的道路，尤其是他在用笔用色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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