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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艺术是一种观念,也是生命自我确证的一种方式。但是,在一个所有障碍都在粉碎“我”的时代,生命的完整性正在瓦解,世界也已不是一个可靠的在所,我与世界、我与他者、我与自我之间的关系,都需要重新作出辨识。因此,自我的危机,不仅来自于我与世界的疏离,更来自于我与自我的疏离———当我成了自己的旁观者,这是一种更为内在的孤独。如何找回生命的意义,如何重释人与世界的关系,这是每一个现代人都要直面的难题。是无奈,焦虑,还是孤绝地反抗?这不仅是个体的选择,也是现代艺术的选择。
本雅明说,艺术诞生于孤独的个人。确实,当一切坚固、确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后,作为一个现代人,你已无所依凭、无从逃遁,只能一个人独自面对世界的荒原。
艺术家郭承辉就是这样。他的绘画,更像是他与自我、世界进行斗争之余,用另一只手写下的潦草的日记———为了及时记录下这种稍纵即逝的心灵印痕,郭承辉似乎更相信碎片的意义。一个完整的形象的诞生,往往是艺术家深思熟虑之后的成果,但那些凌乱的思绪、恍惚的经验、梦境般的影像,却只能通过碎片来表达。巴塞尔姆说,碎片是惟一值得他信赖的形式。碎片代表此时、当下、不确定性,也代表瞬间的真实。面对这种蜂拥而来的真实,郭承辉来不及回忆,更无暇等待一种形象的完成———完成就意味着一种思考已经终止,一种状态业已板结,他更愿意选择具有生长性的碎片,来书写“我”在此刻的体验与幻象。他喜欢画树,但他画的并不是现实的树,而是关于树的幻象。他笔下的树,每一片树叶都像是意识的幻影,每一根枝条也似乎都还在生长,而且是在一种迷离的幻境中生长。他无意描绘树成为树的过程,而是竭力去捕捉此刻进入我的意识之中的树是怎样一种状态。
郭承辉笔下的人与酒瓶亦是如此。那些人,更像是一个符号性的存在,或者面貌模糊,或者悬浮在空中,他画的同样是关于人的幻象。那些酒瓶,也像是从醉饮之人的眼中所映照出来的图像———他在酒瓶里,看到了欲望、人体、树、山水,所有悲伤与欢乐,似乎都可以盛装在这个瓶里,这也是幻象。
幻象即此刻的真实。传统艺术往往只有过去,那些国画家,永远是在回忆,怡情于山水,或在一石一木一花一草中逍遥,这其实都是一种对生活的缅怀———他们是在不断地确证一种已经存在的生活,但缺少发现生活之可能性的勇气。现代艺术拒绝回忆,它最重要的特征是活在现在和此时,它解析时间与人的当下状态,并描绘那些瞬间的感觉。此在比曾在更重要,将在也蕴含在了此在之中。曾在、此在、将在这三种时间之维的统一,才是真正具有现代感的生存感受。
但此在是中心,而此在又以意识绵延之时的瞬间、碎片为象征。谁捕捉、描述出了这个具有代表性意义的瞬间,谁就为现代人的此在作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注释。就此而言,郭承辉的绘画是真正的现代艺术,他的每一部作品,讲述的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人”那无法代替的此在。他的感觉与幻象,说出的正是他对生存的迷思。一个无法确证的自我,一种复杂而流动的意识,一种幻梦般的心理。如何才能得到准确、有效的表达,这几乎是所有现代艺术的难度。但郭承辉要挑战的正是这一难度,他不仅找到了自己独有的符号———人、树、瓶,以及那些并不起眼的器物,还试图找到属于他自己的表达方式———寻找每一部作品中那些决定性的瞬间。
决定性的瞬间,这是郭承辉绘画最为独特、杰出的艺术光芒。许多现代艺术,之所以成了一片混乱的图景,或者成了笨拙的观念堆砌,就在于这些作品通篇都缺乏决定性的瞬间,一盘散沙。但在郭承辉的《情人瓶》、《山水瓶》、《月·天人在天台》等一系列作品中,他的绘画意义得以存在的理由,不在于他对器物的写实,或者对观念的书写,而在于他对那些决定性瞬间的发现———瓶里的红色情人,山水这一宏大景象被压缩在一个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或者人的漂浮状态,这种天外来物般的想象,在令人惊叹的同时,也确立了这些作品无可重复的独创性。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些“决定性的瞬间”的存在,你才能理解,郭承辉的绘画何以画的多是物,是存在的背景状态,但他说出的却是存在本身。他的绘画语言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所以,当那些本应是作为背景而存在的物,在画布上反而成了主体的时候,我们仍能从中读到艺术家对人的状态的全新理解。物对人的挤压,甚至物的存在本身成了一种不确定的存在,或者梦境与幻象成了更为可靠的真实,人在哪里?人如何确证他的在?又如何重新与他者、世界相处?
这令我想起罗布-格里耶的小说,还有克洛德·西蒙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佛兰德公路》,他们都把物放在与人对等的地位上,或者不断地描述那些本应作为背景的事物,使之成为像人一样、甚至比人还要重要的主体———这种新的叙事方式,其实重释的是人与世界、人与自我的关系。在格里耶、西蒙那貌似冷静、客观的描述中,蕴藏着一种人被物化、被碎片化、被符号化之后的关切与痛苦。
我在郭承辉的绘画中同样体验到了这种情感。他的绘画,是对自我的追问,也是对人类存在状况的一种写照,他试图通过对意识、梦境、不确定情绪的瞬间凝固,发现人存在于世间的新的可能性。物与人的并置,或者物的突兀存在,人的面具化、碎片化,甚至人在画布上彻底消失,这都是郭承辉作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对人的重新理解。那些碎片、瞬间、幻影,除了说出总体性、完整性已经溃散,也说出现代艺术其实是弱的艺术———人在现代世界中更是一种弱的存在。
郭承辉的绘画见证了这种弱,并为这种弱的存在写下了自己悲伤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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