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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飞供职上海中国画院,笔勤、眼勤、口勤。好读画作画,每遇“拦路虎”必向长者请教,保持少年的好奇心。也乐于替前辈们跑腿,例如为已故的赖少其先生办过展览,使老先生病后失去记忆忘了技巧而天真烂漫的童心闪现之作得以跟申江有缘有情观众晤面,让赖公亲友后辈们深深地感动。庞飞也在生命的暮春获得一次超越功利、挺高级的良心享受。面对几位咀嚼到人要不死除非不生,预见身后萧条的老画家多次恳切地夸奖,他淡然一笑,显示了平凡的风采。
我每到上海,他嘘寒问暖,和我的老友们联络,谈些陈芝麻烂绿豆之类往事,他总是默坐倾听,没有厌倦容色。我的老电话本儿丢了,想找萧海春先生,他专程陪我去梅陇,上下车反复叮咛发自深心,帮我忘了病老之身易碎的事实,真挚的温泉,久久回荡于脉管。当我回北京,他怕我携带的画册过重,出入机场费劲,又熟知我生怕麻烦他人的固执,于谈笑中减我负荷,数日后他用特快专递把书递送寒舍。我虽口不言谢,却把他那陕西人耿直坦率的侧影存放于记忆的屏幕上。有几次,他高龄的外公林曦明恩兄急于找到我,他便从我的家人或故交那里拐弯抹角地问到行踪与电话,使老人放下焦虑,迅速通话,验证了友情是枯燥人生极其重要的润滑油。行路困乏之后,灯前垂首视力昏花,品尝一杯好茶,卸去一点小病,买到渴望剖读的著作,马上会想到未与亲朋共乐的小小遗憾,我便稍稍振作,思维酷似风筝,虽飞得不高,弹弹系在寸心底层的灵线,略嫌累赘,剪开后又会失去平衡的尾巴,亮色呼唤回勇气,添加了大千世界老蚂蚁们之间的和蔼可亲,分泌出远远不是众生皆有的光热,可以行走、看书、呼吸二三流空气的普通幸福!这福气的小杯,三番五次都是庞飞端给我的。
十来年前就见过庞飞的画。明显的才气还欠传统笔墨的灌溉,不能主动消化遗产。他也读古代画论,如我推荐的《南田画跋》,那是晚明小品毫不显山露水的集大成者,将血火泪海的记忆化作行云流水般的透明,表面淡化其实是升华,而非意味着遗忘的背叛。和大师秀劲的山水,没骨的花卉,均经过特殊的蒸馏,达到陆抑非师指出的“冰糖莲子羹,甜而不腻”的高度。美得不知其美的真切背后是巨大的定力,冷冻了痛苦的自觉。我还要他精读金农画跋,寻觅一肚皮不合时宜又逃不开伧俗的盐商官僚而活下去的矛盾,“寄沉痛于悠闲”(周作人语,他的散文熟后萧淡,却非此语的境界)。活的心态又衬活了似烟非烟的氛围,既恋恋不舍,向往一割为快又做不到的艰辛。我还曾要他读些禅家公案,再钻研《石涛画谱》(另一版本为《画语录》),他坦白说:“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不懂更要仔细看,咱们共勉吧!”这是一部以禅解画的佳作,比明清为数众多的僧人著作更言之有物。少言筌,不空泛,仅此一本小书不画画也将不朽!”
“硬着头皮试一试!”
“三本好画论读化了,短命的流行色失掉吸引力,对你再也没有干扰!”
“干扰不请自到,一来就跑进骨头,抵抗力差!”
“知道弱点方有进步!我常常提防自我怜悯,让畏难情绪乘虚滋生。斩不断,理还乱。青灯不负苦耕者,坚持!”
六年前再见到他的画,传统的养料削减了贫血,而对西式肌理余情缭绕。
“肌理若见笔墨,是写或却不陷入工艺制作,可以转成中国国货。工艺品里不乏形神兼备的杰作,同样可以造境寄意而成为纯正的艺术,和匠艺划清了界线。‘艺’可以美化‘工’而养家恬口;一旦吃偏食成瘾,‘工’把‘艺’吃光,‘艺’就遭天顶之灾。请注意双刃剑的二重性,含毒的奶要抛弃。艺术的疆域无极,得长去短是大家;扬短避长是进军牛角尖;彼此对峙两败俱伤!清醒是警惕的前奏!偏狭与大度可以对立存于一人的个性。艺术是妒忌心重的美女,跟她恋爱只允许专一,清纯‘二奶’一朝相遇,后果不言而喻!”
他还说出了一些常见的困惑。
我直截了当地说:“画只能分出粗笔与细笔,以写与工来区别未必准确。写,即骨法用笔,对粗细笔通用。笔下线无‘骨力’——也就是体现人格修养的风骨、道德文明之美,决不会有原创性伟大作品诞生。书画作为姐妹艺术,字好有利于作画,已为无数次实践证明。好画只能是写出来的,如山泉出谷,瀑布飞流,大江出峡,黄河入海。粗细笔均重写意,意在笔先,意境居首位。
意——诗意,诗性思维构成的艺术意象、作者心象、画中形象。
境——疆域,边境界限,其大小深浅视其内蕴与形式完美而定。
根据评论家鉴赏者自身的胆识学问阅历而加以扩充或压缩,弹性很灵活。是立体的、可读、可游、可居、有区别于他人作的独特面貌(生命线)。读古画要发掘意境,把作品还原到作者创作时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去考察,他与同时代人、此画与此前此后画作的异同,尽力弄清他的精神状态,重视技巧、又不为技术层面拘限地见艺见道,保持独立客观立足点,方有发现。停留外在形式上的重复,上了宝山也空手而归。”
他说:“我不能马上弄通,等反复思索之后,试从您说的角度去体验笔墨里的心情,找出属于作者独有的东西,找多少算多少。一步步登高。裹足不前的事要有思想准备,画些时光再看看!”
2011年初秋,我读到了他的近作。
笔姿墨韵比往昔多些活气,运动感强,平时观察积累的印象厚实,才有魄力做目前的减法,而不落空洞。进步应当肯定。色的彼此渗化交流达于明丽,稍带现代感。
线点的力度提升了。但因对篆隶书练习尚有欠火候,情绪化的颤动感,凸出画面的幻觉还有潜力。三年小战役,五年中型战役,十年大战役。纵然我看不见,那不重要。这是省略不了的艺术准备,与其放任自流,不如主动补课。在书画家普遍需要狠补的岁月,勇猛精进者拥抱希望。
墨色的发音相对响亮,和浑茫、萧散等诸多品味还有距离。繁简随心所欲,扩大了作画时的思维空间,自由度也大了。
以上笨办法出于无奈,但行之有效,无妨一试。
展览大行其道,参展得奖有利于提高作品售价,一批作者研究评委趣味,把一书一画重复打磨百十遍,若换一下内容,便无足观。贪佞成瘾是灾难性传染病,有志者不屑参加逐鹿。耐不住寂寞,读不进书,作品没有书卷味,至老学无所成,值得我们自警。力作非从热闹得,书香只可静中探。养气难于读书,二者都要终生打磨。劳累只要是由衷的自选,实现本身便是大欢欣。
生命苦短,百分之百奉献艺术,谁也不能保证你超迈时贤,秀出青史。放下了成功,体味过程中的美,完善自我,于人于世无所求,没有负担岂不快哉?!
年轻朋友们,勉力啊!
2011年8月
(柯文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作者:柯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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