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要有所作为，我以为，一要心诚，二要手勤，三要多思多悟。所谓心诚，就是要一心为艺术，全力投入，不为名利等杂念所缠扰，“心诚石开”，心诚能感动上帝，能使自己的心境升华，达到忘我的境界，而在艺术上超越自我。手勤，就是不偷懒，勤奋地劳动，熟练地掌握手下功夫，使艺术技巧不断完善。但艺术创作，远不止是手工劳动，它需要深刻的精神性，有强烈的人文内容，方能打动人。如何使艺术语言更精炼、更丰富地表现思想、感情，更具有独特的个性风采，需要边实践边思索，需要多“悟”，在悟中有所得，从而有所前进。悟又有两种：渐悟与顿悟。一般苦学型的画家通过渐悟而得艺术真谛；而才子型的画家，通过顿悟而入境。当然，这里说的苦学型与才子型是相对而言的。事实上，倘无才气，只靠苦学，很难成气候；反之，仅有所谓天赋和才气而不勤奋劳动，也不会做成事业。

　　我不知道刘彦水君是属于哪一类型的画家，不过，我通过看他的画得出的初步印象，他是心诚、手勤和善于思索和领悟的人。他出身在河北保定农村家庭里，自幼喜爱绘事，中学后开始学习书法，从魏晋到明清名家，他潜心研习。在书法上有了一些进步之后，他开始投师访友学习绘画，他深信书画同源的学说。他在花鸟山水中做了认真的练习，觉得山水与他的性情相吻合，因而专攻山水。他是从临摹古人起家的，五代宋元明清诸大家名作，他细心揣摩、时有局部或整幅的摹仿，领会其要领，既而细心从笔法、墨法、构图布局到审美格调和情趣等多方面去研究。在近现代画家中，他喜爱黄宾虹、李可染、陆俨少诸名家。那时的刘彦水没有机会进美术院校受正统训练，这也许不是坏事，因为在这一时期内，艺术院校的中国画教学，一般从西式素描入手，练习写实基本功，然后再画水墨山水，往往用西式的造型观来改造传统格调的山水画，非驴非马，不成体系。彦水从研究和临摹古人名作入手，能很快得传统山水之三昧，在笔墨与格调情趣上与传统沟通。在这个基础上，他再做写生的练习，再画他面对自然的感受，便少走了许多弯路。彦水有了一定的专业准备之后，有机会到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进修，得到郭怡琮、李行简、贾又福等人的指授。艺术又前进了一步，日臻完善，上升到意象山水层面。

　　中国画创作的要领在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师法古人，临摹前人的作品只是掌握传统基础，远不是真正的艺术创造。艺术创造上的真正起步，必须面向自然，去认识、体验和研究。正如黄宾虹所说：“作山川应得山川的要领和奥秘，不尔徒事临摹，便会事事依人作嫁，自为画事之末学。”古人曾说写生是为了“博物”。即了解物情、物理、物态。了解多，实践多，“久之可以通神”。刘彦水在学习古人和前辈画家的艺术时，不机械模仿，不拘泥于各家程式，而是将前人的经验，灵活地运用在自己的实践中。他重视写生，常到自然中去，面对自然山水作体贴入微的观察，作一丝不苟的对景描绘。我读彦水的许多大幅写生稿，是感动于他的勤奋和虔诚的精神。现如今，许多人用照相机代替写生，画出来的东西缺乏感觉，毫无生机，像彦水这样不惧劳苦，不畏寒暑地在大自然中写生的人太少了。正是由于他紧紧抓住写生这个环节不放，他的画显得内容充实，有现实感，不概念，不空洞。这是很可贵的。

　　中国画重视写生，但又不完全依靠写生，不拘于写生。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创作很注重表现印象、记忆和感觉。中国山水画家十分强调心中的形象积累。画论中常说的写胸中丘壑，写心中块垒，就是这个意思。所谓中得心源，也就是强调创作者主体的认识、体验和感觉。即使在对景写生中，人们也不希望看到画家的画稿是自然景物的翻版，人们希望看到画家独特的发现，独特的创造。彦水懂得这个道理。他的写生稿和他的写生基础上完成的创作，态度严肃认真，但决不是依样画葫芦，画自然山水的表皮，而是通过写物来写情写意，表达自己面对自然的真实感受。他善于组织和构成画面，在十多年的实践中，他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彦水以书法入画，十分重视笔墨。不论大幅小幅他都是一笔一笔地画，在他那里，运笔作画是最大的乐趣。时下流行用特技手段“做”画，彦水对此不屑一顾。他认定只有老老实实地用笔墨画来，才能表达自己的真感觉，真性情。他很讲究笔性、笔势和笔趣，并使之与墨性、墨势和墨趣结合起来，造成画面上的情趣。在笔法上，他追求平、留、重、圆的感觉，很富有变化。在墨的运用中，他颇受黄宾虹先生的影响，注意运用浓、淡、破、积、焦、宿来进行创造。由于笔墨上的功力，彦水的画开始显现出博大沉雄、浑厚苍茫的境界，此为翰墨家难到之境界。

　　在布局上，彦水爱用满构图，他取自然之一角，使之占据整个画面。他试图用那些规则与不规则的山石、树木组成这宏伟的自然风景，给观赏者在视觉上造成一种“势”，一种冲击力，并吸引观众的注意。当观众驻足观赏时，又被画面上的扑人眉宇的富有情韵的细部与局部所吸引，而玩味其“质”。

　　彦水在艺术创作上所作的努力逐渐为社会所认可，并得到鼓励于赞赏。1997年，他的大幅作品《梦里悲歌》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社文司和港澳台司主办的迎接香港回归中国书画大奖赛山水画金奖。对此，他当然很高兴。但在兴奋之余，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他现在所取得的成绩仅仅是起步，是开端。艺术探索之路是漫长的、无止境的，只有通过坚韧不拔的劳动，才能攀上高峰。目前他正信心十足地向新的目标奋进。我相信，这位诚实的青年艺术家会取得更大的成功。

　　邵大箴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

作者：邵大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