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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代人的经历已成传奇,那一代人的丰神难以描摹。那么,就只剩下观看。炎热的暑夏,风不动,蝉不鸣,身燥热,但翻一本《张充和诗书画选》,一切都慢慢就静贴了。还有了一丝清凉。别的什么就都说不出,连好在哪儿都道不出,这是我们与那一代人的差距。
无言的好。我对这本书只能说这四个字。张充和,1913年生于上海,著名的合肥四姐妹之一,最后的大家闺秀。一生诗书画,还兼昆曲唱得好,嫁了德国的汉学家傅汉思,一半的人生在国内度过,一半则在国外。在海外,她教的仍是中国艺术,她这一辈子,只与中国文化亲。她把身心都浸在里头,她不是无根的树,她好幸福。
这本诗书画选的作品,贯穿了她的青年到晚年的艺术实践。作品的部分有白谦慎先生的精到评述,我无有话说,只有聆听受教的份儿,写这篇文章,只说一些感触。也算是书外旁枝,读后的余绪。书中说,抗战时张充和在昆明、重庆时,小楷写得多。《白石词》和《淮海词》手卷,便是写于此段时间。警报一般分三种,而她的小楷往往是在第一、二种之间写就。如此性命攸关的情势,白谦慎说她的小楷仍然写得“娴雅中透出几分俏皮。”
书每翻到此页,我都忍不住伫足漫想:老太太今年九十有七,回忆这个时刻,会不会心有余悸?如此的生死边缘,又还能闲雅自在地挥毫,勇气何来?兴致何来?
但我觉得,纵是有机会,问了也是白问。她那一代文人,奇事太多,雅事太多,奇也就是雅,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光是抗战时拉警报时的佚事,就不止她这一桩。还有研究《庄子》的刘文典,就曾问过当时还只是青年作家的沈从文:我为《庄子》躲,你为什么跑呢?好没道理的质问,又好有道理,道理就是……文化。不管怎么说,张先生的那两幅手卷算是留下来了,人们可以依此追想她早年的艺术丰神。
作为大家闺秀,张充和可谓师出名门,幼年是私塾教育,成年后又受现代式教育,身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名丁。那些交往的名字现在叫出来都声名赫赫,但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所以你诗我画,率性自然,只有风雅,不沾市侩,连强索画之举都是缘于心里的珍爱,没谁存着坐等这幅字画价钱暴涨、身价猛增之机心,也可以理解为,诗书画,就是他们的生活本身。所以来得天然而自然。更所以,每一件诗书画作品,都凝注着真实的情感记忆,有着文人间最真诚的惺惺相惜。我特别喜欢张先生书后那篇追忆《仕女图》始末的文章。一张画,起于一个人的诗,而成于另一个人的非凡鉴赏。有人裱,有人题词。最终,这幅画流回己身,她感念一句:“题词的人,收藏的人,都已寂寂长往。没有一个当时人可以共同欢喜。”
这是最大的伤怀啊,她一定是写着写着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才有此句,“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她原是靠着这样的信条活着的,人世纵有不平,但她从未作金刚怒目,她有她的分寸,她的诗书画中也显示着这种分寸,那也是因为,有这么些知己,能与她呼吸相闻。现在,面对新人,她肯定有无从说起的伤怀,毕竟那一代人的风雅,只有那一代人才能意会心知。
这样说,到底有些绝对。不是还有这编者白谦慎先生呢吗?还有这把书做得如此到位的责任编辑张琳呢吗?这一本静定之书,作品与文字排得如此疏密有致,看得人月白风清,一片古典心绪。这难道不是当世的知音?
白谦慎先生是《傅山的世界》的作者。早几年我买到这本书,愣是因为副标题“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而一直没敢翻阅。总认为它是古奥精深的,需要人深吸一口气来啃。这次,借着《张充和诗书画选》带来的一片心境,走入了《傅山的世界》,精深自是精深,却原来并不古奥。是我等读得懂的,而且是可以读得心有戚戚的。晚明一代的文人,处境确是复杂,他们遇到了朝代的更替,而且还要用自己整个的身心来做华夷之辨。“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而恰恰是,需要他们拣择的很多。于是,有人孤绝,有人狂狷,有人低眉信手,有人忍辱负重,只为这文化的承传。傅山作为当时的文化精英,他的艺术与人生,都在此朝代更迭中有了变化。用一个人的艺术,去参一个时代,借古想今,好像把很多现代史上的文人也想通了一点点。也许他们未必就该让我们一棍子打死,一个时节,有一个时节的关口,心念一转,选择就是另一种。也许是为一己的孝道,也许是文化的承传。复杂着呢。
白先生是做艺术史研究的,但是他的艺术史不是孤立的艺术史,所以连我这没有艺术慧根的人,都能从中看出很多,因此更懂这艺术中的人。无论是傅山,还是张充和,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作为人的存在,让我感怀又感怀。大雅久不作,说来,他们都是中国文化的镜子。像傅汉思先生说他这个中国太太:我的妻子体现着中国文化最美好精致的部分。
原文发表于2010年8月《北京晚报》
作者: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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