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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美国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教授白谦慎受深圳何香凝美术馆之邀请,参加该馆主办的艺术史工作坊讲授。在为期三天的讲座中,白谦慎以晚清高级官员、金石学家吴大澂为线索,讲述晚清文人艺术、士大夫文化活动、晚清帝国地缘政治、晚清文物市场的新认识,等等。
白谦慎,1955年生于天津,美国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书法和文化史研究。1978年考入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86年赴美国罗格斯大学攻读比较政治博士学位,后转学至耶鲁大学攻读艺术史,师从班宗华教授。着有《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吴大澂和他的拓工》等。
白谦慎专攻书法史,吴大澂是他继傅山之后的又一个个案研究。一如既往,他的个案研究并不仅仅基于少数个案,他一再试图穷尽那个时代几乎所有和他的主人公有关的秘密。由此,白谦慎展开了对文物市场的讨论,开始了艺术家和他的赞助问题的研究……
“我做完吴大澂这个课题就退休了,一辈子做两个人,差不多平均一个人就研究了十多年。”白谦慎说,“但并不说我没有大的关怀”。事实上,在美国生活多年的他,一直关心中国现代以来的命运。
在吴大澂身上,白谦慎看到了晚清文人文化所遭遇的现代命运。吴大澂生于1835年,一生经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洋务运动和甲午战争,他去世3年后科举制废止。白谦慎运用吴大澂及其时代留下的资料,涉及吴大澂、曾国藩、李鸿章、翁同龢等等一大批中国传统政治精英。他试图通过这一两代最后的士大夫,描述中国最后的传统文人文化。
(小标题)西方艺术史从属人文学科
羊城晚报:我们看到,您对吴大澂的研究已经跟傅山的研究不一样了。如果从研究方法来看,似乎更像是历史学的方法?
白谦慎:《傅山的世界》是一本涉及比较多的文化方面的艺术史着作,更严格来说是一本书法史的着作,而吴大澂的这本研究是一本文化史的着作。文化史本来就可以作为历史的一部分。我的书有很大一部分将不会是艺术史,甚至涉及军事的也会谈一点。
羊城晚报:所以艺术品只是研究的材料?
白谦慎:艺术品只是它里面的一部分,不仅拿艺术品来说事,因为还讨论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比方说他的学术,他的生活,他的军事,我都会涉及到,所以它是人物传记和文化史结合的一部作品。因为艺术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会谈到艺术,但是艺术只是一部分而已。
羊城晚报:艺术史研究中,是回到艺术品本身,还是去到艺术的世界中去?西方的艺术史研究更侧重哪一个方面呢?
白谦慎:艺术史主要是研究艺术的历史,包括艺术作品的产生过程,流通过程,使用过程,艺术家成长的环境,艺术家交往的人群,也都可能成为和艺术史相关的课题。在研究这个过程当中,完全可以研究艺术风格的历史,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来研究艺术的历史,都是可以的。所以也并没有特别严格地侧重哪个方面。
我只是想说明,在西方,艺术史是放在人文学科里的,而不是放在艺术院系里的。所以它是历史学的一部分,只是我们处理的对象是艺术,因此做的是艺术的历史。
羊城晚报:国外的艺术史研究是怎样的情况?
白谦慎:我是艺术史学者,在艺术史系里教书。但吴大澂研究的性质是文化史,不过,我们系会接受我的研究,因为其中毕竟有很多关于金石书画和收藏活动的讨论。
艺术史在西方是一个很成熟的学科,队伍很大,我们系的专职教员就差不多有20个人,领域分布非常广,分得很细,教员的研究力量也很强,很整齐。同时,学校在图书资料方面、与博物馆的关系方面,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学术支援系统。
这个学科在国内还处在一个发展的阶段,是一个很有前景的领域,需要更多的人来参与。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这次愿意来参与这个工作坊的工作,希望通过这个工作坊,多少能推动国内艺术史的研究。
我觉得也不用作过多的中西对比,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正因为国内还在起步,所以有很广阔的发展前途。
(小标题)中国艺术史研究应该继承传统文献学方法
羊城晚报:我们对学术的评判有一定的客观标准,那么您认为在艺术史研究和文化史研究领域,怎么样的研究是比较积极的?
白谦慎:我们在推进艺术史研究的时候,会参照很多已经在这方面很成熟的国家的东西。我们常常会关注他们的研究方法。在这次会议中,我从头到尾都在强调一点的是,在关注他们方法的同时,应该更注重基本功的训练,特别是基本的文献训练。
文献的训练不是说读一点文献,引用它,就可以了。而是要继承中国传统的文献学的方法和知识,这是我一直强调的。乾嘉学派以来的中国学者做了很多的工作,这部分的成果我们要非常努力地去学习和继承,因为我们要处理的古代文献,用这种方法来处理是最有效的。我们必须要借鉴他们已有的方法和已有的成绩。
羊城晚报:在史学理论领域,有说法认为当下学科细分了,缺乏大历史的观念。您怎么看呢?
白谦慎:你说的是对的。不少现代学人觉得大的历史难以把握,做一个人,比如一个人的年谱,越做越细,但大的关怀不够,是有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要看个人本身的兴趣,本身的志向,本身的训练,和本身对自己学术的定位。我恰恰对文人文化大的变迁有兴趣,然后就这么做了。但是我也还是比较注重细节的。
羊城晚报:细节有时比宏观叙事更重要吗?
白谦慎:我想最好结合吧。有的人如果有特别好的理论素质,高屋建瓴,他有时提出的东西很可能是我们意想不到的,那么他们就做得很好。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也不必讲谁优谁劣。另一方面,能够见微知着,那当然也是很好的事情。不能笼统地说哪种方法好、哪种方法不好,做得好的话都好。
(小标题)研究方法最忌讳就是生搬硬套
羊城晚报:您之前是做国际政治的,后转向书法史研究。在学科交叉越来越多的今天,您认为这对历史研究者有什么意义呢?
白谦慎:我们每一个人对待一个事物,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过去的学习经验的影响,想避开都避不开。另一种情况是,有的时候我们是有意识地去读别的学科的书,从里面找到一些借鉴的方法。
对于其他学科的方法的问题,我始终认为,不要硬来。这叫做“量体裁衣”,就是有什么材料,哪种方法处理比较合适就用它,最忌讳就是生搬硬套。首先我们要熟悉自己的材料。去读书,不见得就要去找方法论,你读了一些方法之后有感触了,觉得挺受启发的。那么就用它吧。
羊城晚报:有的史学理论会认为,阐发材料会比搜集和发现材料更重要,或者说阐发材料的意义越来越大。您怎么看这个说法?
白谦慎:这也是一种观点。有的人就说资料这么多,不能没有一个观点来指导。但这种做法很容易有先入之见,找材料来支持自己的先入之见。我觉得,这样对历史研究而言,很容易成为一种危险。
我可能比较传统吧,觉得首先还是熟悉资料。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它的情况会怎么样。很多问题是你没接触资料时想都没想过,你看了以后,哎哟,情况怎么这样子,然后你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分析。
羊城晚报:那您自己有这样的经历吗?发现一些材料对自己之前的研究有很大的改观,甚至推翻自己的想法?
白谦慎:彻底改观的情况也不见得多,但是也有改变的地方。比方说,我写的《从吴大澂到毛泽东》这篇文章,对文人文化本身在应对现在社会这方面的无能、或者无力,这方面看得比较多。后来我跟一个好朋友谈过这个问题。在我现在的研究当中,我就更多的关注这些人掌握多少西学的知识,是不是努力去掌握它,以及他们积极想改变的东西。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还有一点,虽然我们中国传统的教育是更偏重人文学科、道德这方面的教育,但是它也确实有积极的一面,就是重视教育。即便有时候它受一些观念的影响,会有保守的一面,但是在努力学习,重视学习、教育这方面,确实也有积极的一面。
所以你可以看到,苏州这个地方过去是考中进士最多的地区,一旦西学进入以后,到了现当代,又是出院士最多的地区。在传统的人文学科向现代科技的过渡中,学人文学科的传统并没有阻碍人们去学自然科学。这个学习的态度在,转变也成为可能了。
在吴大澂的时代,吴大澂和他的朋友们还关心舆地学、算学、军事。今人可能说他们改革得不够彻底,但是他们当时做了多少的努力,体制给了他们多少的空间?他们最后失败了,腐败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造成甲午战争失败的原因是很复杂的。
(小标题)史学研究既需大的关怀又需严谨
羊城晚报:当下一些学者有意避免“趋时”,您怎么看呢?
白谦慎:这有两种理解。有的题目很可能是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问题一直没解决,那么你继续去解决它,要是解决了,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贡献。比如说甲骨文还有很多的字没有破译,你继续破译下去,这东西是不趋时的。破译出来了,就能够成为传世之作。
但是对于今天的学者提出的新问题,我们也不能简单地用“趋时”来定性。在与当下的对话过程中,也能很成功地对历史的问题作出新解读。那么这部分也可能成为学术领域里的财富,并在日后成为重要的学术遗产。
羊城晚报:您并不认同“避免趋时”之说?
白谦慎:我觉得,“趋时”要看你做得怎么样,做得好不好。关心当代一些问题不是就叫赶时髦。从吴大澂的时代到今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研究这段历史,难道就叫趋时吗?不能这么理解吧。
羊城晚报:您很关注时事,而历史研究的是过去的事情,时事是现在的事情。两者究竟联系是怎样的?
白谦慎:首先我们的历史研究有它的关怀,特别当研究的东西这么接近,甚至直接接着现代时,说没有一点关怀,那是假话。我的这种研究恰恰有一定的关怀,对中国文化以及它今后命运的关怀。
但是在研究书法史,或者研究纯粹艺术历史的时候,这种关怀不见得有这么直接的目的性,比如说在关注中国的文化建设,或者求出路什么的。虽然不完全因为借鉴才去研究,可是当然可以提出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
有的时候,把事情搞清楚了,从严格的史学角度来把它写出来,就足够了。这样的工作既有关怀,同时又是严谨的史学研究。
(小标题)研究书法史的人最好写书法
羊城晚报:您研究书法和书法史,同时也是个书法家。古人有个说法叫做“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您怎么看这个说法?
白谦慎:我觉得“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言过其实。“善写者能鉴,善鉴者能写”,也一样存在。所以两者我们应该多看到它相辅相成的一面,不见得非要把它割裂开来,也不见得要非此即彼。
羊城晚报:那么您在书法上的研习,对于您研究书法的裨益大吗?
白谦慎:非常有帮助。因为对古代书论当中的一些价值的判断,是好是坏,下笔是不是马虎,风格什么时候开始转变,都需要我们研究者对书法本身技巧以及内容的熟悉。实际上,我认为研究书法史的人最好练书法。
羊城晚报:换言之,研究绘画史的人自己应该会画画吗?
白谦慎:我觉得书法有它的特殊情况。研究绘画史,多看的前提下,如果能去比画一下,还是比较好的。但也不是说一定要成为一个画家,熟悉一下过程,能够了解一下,起码没坏处。
羊城晚报记者 朱绍杰
《羊城晚报》2014年8月10日
作者:朱绍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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