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现代艺术的发展，自工业化革命以来，许多人产生了“绘画何为”的困惑。但是绘画在中国有深厚的基础，与机械复制性的艺术相比，架上绘画的难点和价值在于保持手、眼、心的一致性，保持绘画的手工感。这种手工感与中国传统艺术有着内在的一致性，那就是画家的内心思考与情感能够与材料语言的运用获得同步的表达。

　　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的王海力，就是这样一位坚守架上油画价值的优秀画家，他的一系列中国西部题材创作和欧洲风景写生，表现了工业化时代油画家的生存价值和人格尊严。作为一位受过严谨学院训练的画家，王海力不满足于再现自然，而是以艺术的方式进行视觉叙事，将想象与写生结合起来，创作出与众不同的视觉画面。当代社会的迅速变迁和视觉图像的惊人增殖，对艺术家的知识与想象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在当代油画创作中，我们看到的却是知识与想象的贫乏，匠人多而智者少。如何在当代油画中保持具象的视觉形象，同时发挥想象的自由和观念的渗入，拓展作品的观念与情感空间，是当代油画创作的一个重要课题。王海力在一种成熟的古典性的油画艺术风格中，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深入理解和创造性想象，描绘了秦、汉、唐的历史画卷，表现了历史上中国军人的英雄气概，在油画的广度涉猎面上，获得了表达现代人生存状态的艺术空间。

　　王海力的早期作品描绘新疆、西藏、青海、陕西等西部地区，代表作有《塔什库尔干的喜庆》（1982）、《阿里佛塔》（1984）等，直到近期创作的《大汉张骞》《大唐天可汗》这些作品奠定了王海力对于丝绸之路上的西部题材的持续关注。这种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地域性文化特色，影响了王海力的油画的审美格调。著名油画家郭北平评价王海力的油画“色调凝练、单纯化，对于色调的灰白黑的处理以及画面的冲击力的追求，有着非常鲜明的特色。”王海力还撰写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技法》《论主体心理气质与绘画表现》和《艺术创作中的潜意识》等文章，对西方古典油画进行了认真研究，而他的油画创作，在古典油画的基础上，又渗入了写意精神的现代表现性。他的风景画创作，有许多以崇山峻岭和大海为对象，突出一种崇高的美学精神。他的油画语言也很有特点，或细腻或豪放，在画面上自由挥洒，善于发挥潜意识的表现手法。王海力把古典油画艺术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很好地与中国民族艺术传统精神相结合，并在风景画领域进行了颇有启示性的探索。在王海力的油画中，西方古典油画的写实和中国文人画的写意结合起来，实现了传统语言的现代转换。

　　王海力2006年作为访问学者赴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学习，在欧洲参观了近百个博物馆画廊。2010年又赴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考察学习，写生创作了许多俄罗斯风景。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对欧洲油画的深入理解和借鉴。同期，王海力绘画了大量的高质量的油画作品，在写生与创作中明确强调“我的观看”，从个体的角度，去观看自然空间，运用不同的透视方法建构画面，用独特的手法表达出对世界的感受，画出清澈、明亮的真实景象，画面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油画趣味，这是画家靠自己的感觉把握到的一种“时代趣味”。

　　王海力认为画家最重要的不在于画什么，而在于怎么画。因为就画家来说，寻找一种表达方式比技法炫耀来得更艰苦，不同的表达方式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并表现出每一个艺术家的主体心理气质。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不同的表达方式总是能与作品主题完美结合。当画家以平滑性来表现母题的手段时，作画中会注意那些面与面转化衔接的平滑过渡；当画家以散涂笔法画出粗质型的油画，他就会以浪漫即兴的角度去看母题。王海力对于油画语言的关注和研究有其独特的理解，他认为在真正的艺术家手里，任何物象和媒介都会变的鲜活有力并从中闪烁着艺术的光芒。他强调语言与内心的一致，那就是一个艺术家不仅善于用某种艺术语言表达一时一地的感受，更重要的是要在某种语言状态中进行思考。这种语言状态，可以称之为“艺术家对待周围的世界和在作画过程中所特有的对绘画本身的思考状态”。这种思维状态不是分离的思维，即艺术家先思考某种观念性的东西，然后考虑如何去表现。它在根本上就是思维和创作合为一体的，是画布上的思考，是运笔中的思考，是具有色彩和形象的思考。

　　技术语言是绘画语言的基础，忽略技术语言，过分关注情节和主题，是中国油画一个时期内的普遍现象，这使得中国油画在很长时间里，以一种博物馆解说图、书籍彩色插图及宣传画的面貌出现。所谓技术语言，指的是画家对作品大到整幅画面和形、色、线的节奏、韵律、构成、画面空间的处理，小到每块色彩的铺排叠压、每一处用笔的笔触肌理，以及颜料干、湿、浓淡的把握，作画设色的程序，用笔和用刀的变化等等。不解决这些问题，艺术的深刻表达就是一种愿望和幻想。

　　然而，王海力并没有把绘画语言简单地理解为技术语言，“状态”这一概念本身就说明了它是精神活动与技术运用的一体化。也就是说，在大量的艺术活动的积累之上，艺术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直接触及到艺术的核心问题和对世界的整体把握。王海力的油画，充满激情，重神似胜于重形似，具有艺术语言的丰富性。在他的作品中，苦涩与甜美、郁结与流畅、朴实与华丽、鲜明与灰暗，都默默无言地表达了画家对世界、人生的理解和感受。

　　王海力创作的主题性油画，善于使用大面积的深黑色背景，突出主体的形象，以响亮的色调呈现人物和风景的精神，其代表作有《藏巴汉子》《战必胜——犯强汉者随远必诛》《温暖》《庄严昭告》《到敌人后方去》《抗战老兵》《戚继光抗倭大捷》等。他的一些西部风景油画，如《不朽》《千年古柏》《堑山堙谷喜迎亲》《金色长城》《玄奘西行那烂陀》等，也都在强烈的光影对比中进行画面的结构和质感的表达。如果将这些作品拍成黑白照片，我们会看到这些油画作品在明度结构上存在着一个开合有致的抽象性结构。事实上，西方油画史上确实存在着一个重视黑白关系的传统，如卡拉瓦乔、哈尔斯、鲁本斯、格列柯、马奈，黑白语言的运用都很鲜明。运用的最好的是戈雅，他的绘画语言和西班牙民族文化的关系很密切。但是，这和中国文化及中国画中的黑白又是有区别的，如何在油画中借鉴、吸收和融汇？在王海力的《重岳深秀》《云漫松山》《写意苍龙岭》《青绿人家》《问道楼观》《风雪华岳》等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正在进行油画中的东方审美的探索，力图将传统中国画对于山水自然的理解注入油画之中。显然，面对东西方艺术史上的诸多大家和众多高峰，王海力立足于中国本土文化，开拓自己的油画道路，就一定有登临艺术峰巅，领略壮丽美景的一天。

　　这里我们涉及到有关“风景”的理解。有很长时间，在许多民族的文化中都没有“风景”一词。“风景”一词，首次出现在1549年的人文主义者罗贝尔·埃斯蒂安（Robert Estienne）的笔下，指的不是乡间风景，而是某一类画作。两个世纪后，在《百科全书》里，“风景”一词还专指“表现乡间和其中所遇物品的一类绘画”。正是在达·芬奇的作品《蒙娜丽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将“风景”引入肖像画，从而使图像“艺术化”，使地方“风景化”。风景与自然是相互依存，又是相互构建的。“风景是心灵的状态”，自然进入画家远眺的眼睛，在他们的笔下重新显现，成为人类观看的对象。进而，人类以这种艺术的眼光再次观看自然，改造自然，创造城市、公园、旅游度假胜地等新的人造景观。这是因为工业化的革命，使得人类离质朴的原生态的自然越来越远，艺术、风景、土地、农民、晴空、净湖，是在我们逐渐失去的时候才被发现的。

　　王海力以多层次的奔放笔触，写出了西部的浓重风景，也写出了欧洲特有的文化地理风貌。例如他所描绘的《蓝色威尼斯》《威尼斯马克广场》《威尼斯马克教堂》，就是法国著名印象主义大师毕沙罗描绘过的地方。而他所描绘的《蓬莱仙境》，则包含了他内心深处对于蓬莱仙境的历史想象。这些风景可能是现实中曾经有过的，但又是现实中找不到的，是画家心中风景的自然流露。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画家对作品内在力量的表现，这种内在的力量，来源于对内构图的重视。所谓内构图，是我的一种表述方式，即作品没有过分明显的、人为痕迹浓重的构图安排，但并非散乱无章法。画家不再过分注重表现对象的真实的形体感，而是借用对象表达自身的感受。

　　在王海力的一些小幅作品中，如《布达拉宫》《佛塔之巅》《九寨沟之晨》《云雾山中》，鲜明地表达出画家对画面色彩肌理的趣味，这种大笔触的肌理，不是单纯地表现物体感的肌理，而是在不同厚薄、不同层次的色层叠压中，传递出画家内在的感受，这种感受不仅来源于景物给人的视觉触动，更重要的是画家心中由景物引发的情感冲击。这种笔触与肌理较为敏感地反映画家心态的现象，其实正是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精髓和现代艺术中以波洛克为代表的行动画派的特征，其共同的艺术理想是“心物同构”、“心物对应”。

　　王海力的油画创作，在看似古典和传统的风格中，表达了一种现代人对自然与环境的思考，也表明了他于中国油画发展之路的信心和坚守。著名油画家许江先生认为，当今的时代，我们要考虑的，是严肃的都市人文关怀和时尚潮流之间互动共生的格局，从中思考我们的艺术，寻找一种发展之路。现在在国际大型展览上几乎看不到绘画，影像通吃，无限延伸，连装置也都要搞个录相投影。在这样的情境中，绘画何为？许江指出：“艺术家要坚守绘画的核心。绘画就是挽救人的感受力，重新燃起先辈们的人文关怀，重归自然，从传统的根源性的东西再出发，多元互动，和而不同。”绘画在今天的命运，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所谓“绘画消亡论”或者是“艺术终结论”只是指出了绘画的危机，并不能说明绘画没有任何新的可能性。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都有许多优秀的艺术家坚守绘画，美国画家大卫·霍克尼和德国画家吕佩尔茨、南非艺术家肯特里奇等著名艺术家，近期在中国举办了他们的大型个展，并且和中国的青年艺术家进行了深入交流。他们的思想和实践表明了绘画的多种可能性的存在，他们用自己的观看方式为绘画找到了一种延续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性没有独到的眼光是不可能将其发掘出来的。而王海力以及他同时代的一批优秀画家，也以自己的不懈实践，表明了中国油画的发展之路是宽阔的。与时代同步，与人民同心，与自然对话，中国油画一定会走出自己的广阔道路，走向世界。

作者：殷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