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去年的时候我看过你的作品，我觉得你现在的画跟原来的画有很大的变化，原来呢还是能看到全型，现在开始从局部入手，我觉得是更加抽象化了，对于把握微妙边缘的东西，已经不太关注了。

《从云》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蒋焕：实际上更关注的是我赋予这型儿了一种感觉，或者是他本身带来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多时候是局部的力量，在淡化整体的同时更能够调动感觉的专注力。在画模特的时候，我经常会用手去触摸，这种触感给我带来比视觉感受更真实的存在感，对心里的触动更强烈，所以我现在画画基本上是画那种触觉，这种感觉可以传递一种爱意，或者是一种情感。现在这种如丝状的笔触，一笔一笔的好像是在抚摸我所画的对象。我努力回到自己内心，不是在找一种形式，而是在找我自己的存在感。我觉得找到这种感觉很陶醉，它是一种很纯粹，很真实的东西。每一笔抚摸的状态都是在表达爱意，每次画的时候都能够让我心生喜悦，特别美妙。

《甘棠》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含英》67ｘ67cm2015年纸本版画

　　宋冬：从你刚才所谈，让我想起了85年你画的“轻轻的，我抚摸我熟睡的马”。从这个题目其实就感觉，你画的既不是马也不是你自己，画的是如何去抚摸，去触摸对象的时候所得到的那种感受，其实你现在可能一直延续着当时的那种对触摸本身的更真切的一种微妙的体会。

　　我喜欢的是你现在的画已经不再是画面本身了，笔在触摸画布时，就像是触摸对象时，那具有弹性具有温度的表面带给你的体验，当你再去画她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在把这种体会用另外的一种方式把它呈现出来，那时候的画笔已经是你的手了，画布可能就是那个肌肤本身。我觉得艺术中很多更深层的东西，都来自我们更年轻的生命印记当中，那些存在的或者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东西。

《佳日》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蒋焕：说的特别对，我觉得一切美妙的东西他都是柔软的，柔和的。上学时画的那幅画儿，“轻轻的，我抚摸我熟睡的马”，实际上还是在我心灵上从一开始奠定的写照，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还是没有改变初衷，还是在把这种感觉一直贯穿到生命的现在，有时候它不单单是简单的人道主义，而是透过这个对人性更复杂更深层的一种挖掘。

《宁霜》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随之我想到了一种“之前”——“before”这么一个状态，这个状态是在结果呈现之前的时间区域内给人的感觉，此时的生命力是特别扩张、顽强、旺盛的，一切感觉都是最新鲜的状态，包括味觉、触觉、视觉、嗅觉都是最好的时候，那么这个时间段也是艺术家最容易发现自己，找到自己的时候，她有可能是很短的时间，也可能是漫长的时间，就看在对结果追寻的过程中何时反躬自省。最近我正在做一部片子，反映人在这个时候的这种状态，对这个状态的留恋，包括对时间线性认知的再思考。

《千春》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宋冬：我觉得“之前”这个概念，谈的是一个临界点的，他是介乎结果和发生之间的，一种微妙的地段，因为结果我们做任何的事情不光是你刚才说的这个，可能大家都在求一个结果，但是有很多美妙的时候是你得到那个结果，这个事儿也就结束了，但在这个事情即将发生还没发生之前他是一个非常宽的，可能性很多的这样一个地带，还是微妙的。

《醉云》61ｘ58cm2015年纸本版画

　　我对这个，虚化的东西挺感兴趣的，包括过程本身，就像你说的“之前”这个状态，包括我看了你最近的画儿基本上是比较虚化，边缘都是模糊的状态，看到这些我就想到你那时候画“我的失明”，我们都是睁着眼睛看世界的人，就像当年我们画荷马，咱俩还讨论荷马史诗，一个盲人看世界为什么比睁着眼睛看的还要清楚，实际上在谈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视觉东西，是心灵的感悟。当身体的器官丧失掉功能的时候，这时候你才会发现，你有其他的能力会被调动出来，那种潜能，是我们平时太被忽视的，所以，就像那时我们谈你在画“我的失明”，一支手挡住自己的眼，我觉得还是感触很深。

《湛晴》120ｘ60cm2015年纸本版画

　　蒋焕：那时候因为年轻不会去总结自己的感受，没有特别逻辑的东西支撑自己，绕了二十多年，才把握住原初的感觉。这是一个真心喜欢和爱的过程，这种感觉一旦调动出来，那么作品的表现风格迎刃而解，同时技术环节也会大大的得到提升，也不用去想风格语言，画面上自然呈现出情感的流露。比如荒木经惟的摄影，他拍照的时候完全将手、眼睛，相机，心灵绑定到一起，这样他在一个瞬间得到的感受和生发出的感情才如此打动我们。

　　宋冬：荒木经惟的作品用一个字来表达的话就是“爱”，不管他表达的是他的爱还是他对本身表达的爱，至少那个相机是他身体的一个器官，它是心灵表达的一个方式，所以他在拍其他东西的时候已经不在是眼中之物，它会赋予一个井盖儿，一只猫，赋予一棵树，一个电线干子很多激情和爱。

　　艺术的门类太多了，当你爱了她，你跟她之间存在着一种真实的东西，我爱她就像情人眼中出西施一样，别人都说不行，但是我喜欢。当你展示的时候你希望跟更多人进行交流，比如就说“之前”这种感觉。

　　上次我们交谈的时候，你想营造呈现着一幅作品的氛围，你说作品展览时，想把光调得非常暗。原来绘画是让人看得清楚，所以把光调得很亮，但你现在要营造另一种东西，所以现在要把光变成另外一种元素放在油画作品里。

　　蒋焕：是的，我觉得它就是一种爱，如果这个光给让人们感到很温暖，很柔和，那她为什么不是一种爱呢，这是和我画面一种特别契合的东西，因为我的画就是要给人带来这种柔和的爱意。

　　宋冬：其实你现在画的那些画儿，画的是局部，可你关心的不是局部问题，是因为局部，所以让他的那个“全”不在了，让他产生了更大的“全”，你忽略了那个边界，实际上的边界到底在哪儿。

　　蒋焕：回到一开始所谈的，我不想让这个框架给框住了，我想抛弃放掉这些框架，可能越画越局部，甚至放大到一块皮肤。

　　宋冬：你在未来有可能就是皮肤或者两个皮肤之间有一种交界的线，有可能会很抽象。

　　蒋焕：其实我现在是越来越抽象，这个图像的终极，所谓的大象无形其实他就是抽象，这应该就是无形的形。

　　宋冬：嗯，我觉得你刚才说触摸身体的这个感觉挺好，画画的时候你应该忘了所谓技巧的那些东西，因为技巧在你身上，记忆在你身上，你拥有了这些，然后你去做一些东西，这些感觉自然而然的就将感情流露出来了。

　　时间：2015年3月4日地点：宋冬，尹秀珍工作室对话人物：宋冬、蒋焕

作者：蒋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