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影钊穿着短裤闯进我房间，情绪激动地说：“我做了一夜梦，梦见在鲁美画室与鲁美当年的校友谈论我的当代绘画。他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画？基于哪些理论基础？梦中解答模模糊糊，醒来大脑异常清醒，你写文章有素材了。”我放下正在写的笔记，另翻新页。

　　他站立床尾振振有词，我仰倒床头抓笔刷刷速记。

　　“当代艺术的特征之一是平面化。把理论具体落实到画面上，就是画面要有当代的符号特征。比如QQ是网聊符号特征，现在又流行微信符号。其实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符号。公元一世纪世界都在用“+”，中国远古用“一”，这些都是当时的‘当代’符号。我把静物的空间画面用直线的分割，以几何坚实的体面与大面积的虚幻窗影转换融合，将静物写实的硬度与虚幻的倒影再次转换，使矛盾的语言符号次次转换，用转换来协调画面的节奏，当代感也就出来了。表现手段上，我采用电脑丝网制版、电脑模拟、传统手绘和当代工具与综合材料交叉使用，制作出很强的工业感画面，并具备当今电子时代特征。作品即使再过五百年，人们能看到的是我五百年前电子时代的艺术。”

　　我打断影钊的话说：“符号都有它的内涵，比方说中国的卦爻，就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囊括了宇宙的一切。你的当代符号是否也内涵？你再讲一下理论指导下的制作过程？”

　　“我的符号内涵就是工业化、信息化。快捷和速度是当代的特征，作为形象艺术家，就要利用这一特征，把时代的内涵体现在画面上。制作上，利用信息数字化手段在电脑上把画面做图解。首先电脑模拟拉线，制造结构空间，再把自然空间转换为自由空间，把现实意义的静物和空间统一在一个再造的空间内，改变人们习惯的空间概念，最后让画面产生错综复杂的光影效应。过去没有电脑，复制画面是很困难的，有了电脑，可以复制任何画面，彻底打破传统架上的绘画步骤，这是传统向当代的变革的一种方式。这是个转换的过程是——冲突、切割、转换。笔触的转换变为虚实空间的转换。”

　　影钊讲到此，嘎然而止，突然把话题转到了鲁美校友钟跃英。他说：“今天要去见见跃英，他是搞当代水墨的，又是美学家，听听他的高见。我们这篇文章的标题就叫‘两个老鲁美研究生的对话’别有意义。”我说：“不如叫‘旧金山对话’，梦在即将离别旧金山的对话录。”

　　天空大蓝，海风习习。早饭前，季姐夫妇和影钊跟我在院子里学了一阵子养生功夫。随后走进餐厅，大哥大姐为我们端上热乎乎的饺子，暖心饱腹。我们依依不舍告别季姐夫妇，穿城跨桥去见钟跃英。跃英家窗外依山傍水，窗内光影斑驳。学者风度的钟跃英在他书香味浓的客厅为我们沏茶倒水。我环顾四壁，几幅云英的当代水墨咄咄逼人，我暗下品评：高端探索、大气深邃、上智压俗。我们三人落座单刀直入，畅谈当代艺术。

　　跃英首先赞叹影钊对当代艺术的探索精神，他说：“把当代艺术作为终极目标来追求，改变放弃传统非常不容易，因为你已经是传统的受益者，传统是你肥沃的土壤，开垦新荒的确需要勇气。”影钊也将自己从传统到当代的转变历程，和创新思路与制作手段做了陈述。

　　一席谈话过后，我与他们面对面，像记者采访一番正经地发问道：“二位都是来美国多年的艺术家，个性使然，使你们走上了对当代艺术的探索之路。也可以说你们是中西方艺术的使者，对中西当代艺术的区别看得比较清楚，请你们谈谈自己的探索体会。再谈谈西方当代艺术的理论如何应用于你们的实际创作？最后请云跃老师讲一下自己在水墨探索上的一些感想，解读一下今后的水墨发展趋向。”以下便是他们二位的对话实录。

　　影钊说：“刚到纽约的时候，面对铺天盖地的当代绘画，既矛盾又迷惑，画面好看，概念却十分模糊，内在的东西就更不知道，看了一年连一个当代艺术家的名字都记不住。通过不断地看书、看画展，几年的磨难才渐渐明白，当代绘画源自当代社会，世界观和价值观与哲学观的转变是当代艺术家的前提。当代绘画内容上的反传统是艺术家在对自身的解放，当代绘画的平面特征是工业化后广告平面媒体的影响，时尚流行特征更深层的意义是商业化对艺术的冲击，是艺术对商业妥协。当代绘画不择手段地在创造和创新，一方面体现了当今世界瞬息万变一日千里的特征，一方面是当代社会对每个人的压力。美国虽包容传统，但艺术家总是在找新的东西，过时的马上放弃，他们厌烦旧的东西。”

　　跃英赞同地说：“都在谈论当代艺术，可是真正理解当代艺术的人不多。什么是当代？我认为，就是艺术史上没有发生过的艺术现象，狭义讲就是当代正在发生的艺术现象，具有时尚性、潮流性，一个潮流推翻另一个潮流的颠覆性改变。我们对当代艺术的认识还很晚，过去的各种美术思潮也好，各种运动也好，都不能说是当代艺术，只能说是前卫的东西。中国的艺术家很多停留形式上的当代而已，只是波拉克的翻版，有人造型不行就走捷径，以此为当代。”

　　影钊说：“探索创新，发明创造的21世纪，人类历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究其根源就是人的个性解放。就艺术而然，二战前艺术家基本上是为供养人服务，只有到了凡高以后，艺术家才真正解放，创造力才能释放出来，艺术家尊重自己的体验，坚持自己个性，同时对自己赖以生存的环境和人文社会发表自身的感受，这是当代艺术的前提。虽然中国这三十年发生了人类历史的巨变，但这种变化仅仅是一个社会中经济关系改革的结果，中国要像美国那样具有创造力，必须要变革他的教育体制，必须教育私有化，否则中国人的创造力永远不能释放出来。我们的教育基本上是左脑教育，对右脑的形象思维培养是一种扼制，从搞形象思维活动工作的中国的艺术家的创造力就能看到这一教育体制的结果。”

　　跃英说：“美国不知道自己的文化在哪里，没有固定的传统来约束，所以他们胆大，什么都敢做，敢尝试。中国很重视传统，但与创造不矛盾，中国恰恰是把创造和传统挂在一起，传统的样式通过一定的方式转化过来，比如说，没有笔墨就没有传统，这是中国人的思维观念。呈现一种从传统走出的艺术现象和新的形式。写实的未必不是当代，界限不能绝对化，对艺术定位不能轻易下定义。中国艺术家来美国都有一种震撼，找不到话语权，人家的东西接受不了，产生新的纠结。所以过来的画家都走向了商业绘画，很难成为艺术家。”

　　影钊说：“任何的文化发展都有传承性，中国艺术家很重视传统，但传统一但遇到创造，便发生了矛盾。中国的艺术家往往采取中庸，其结果很容易让人们接受，但创造力大大降低。中国的国画家太强调传承，其结果是国画没有创造力，没有时代感，油画家又没有很好的传承去强调创造，其结果是模仿的成分大于创造。我力求在传统和当代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把传统绘画语言转变为新的绘画语言，现实的空间转变为创造的空间，两者合一产生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当代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表象，它是创造，是丰富和拓宽的一种地球上没有的形式。中国的艺术家在评定一种新艺术形式的好与优时总带有对比、排列、参照的思维习惯，这是没有创造力的“话语权”的思维习惯。”

　　跃英说：“95年我来美国时遍地是黄金，当时正是信息化兴起的时候，科技创新研发支撑了社会发展。由于美国的经济膨胀，对外投入使国内虚弱，泡沫经济到了顶峰。911为标志经济开始下滑，直到经济危机爆发。艺术创新引领了新的文化，带来了社会财富。Xxx说过这样的话‘当一种绘画你感到陌生看不懂的时候，你没读懂这张画，可能你是个傻瓜，当你努力解读还不懂时，要么是一张好画，要么是一张垃圾。’这说明一种新文化的出现是要引起争论的。美国虽然重视传统，但没有固定的传统约束。传统放在那里，创造则是我个人的事，二者不纠结。中国重视传统，创新的前提是把传统传承下来，是局限性的样式改变，恰如对笔墨的争论一样，内涵上是中国元素，形式手法还属于传统的翻版。亚洲当代文化总是重复西方，没有脱离西方的学说。但中国未来的趋势很乐观，艺术家走向国际化，逐渐被接纳。当代水墨叫新水墨，区别于传统语言。形式更加平面化，强调墨的广度和深度的表现力，笔并不重要。”

　　不觉已近中午，跃英为我们准备了便餐，他俩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他们希望有一天在中国开办一所全部西方化教育体系的美术学院。聘请西方的名家授课，同时也请一些卓有成就的华人艺术家加入，改变一下中国目前艺术教育。老校友志同道合、同心同德要为中国的艺术教育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走出钟云英家，也就要张罗着准备回国了，影钊问我旧金山怎么样，我说：“不虚此行。”

《静物1号》综合材料刘影钊

《静物10号》综合材料刘影钊

《静物6号》综合材料刘影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