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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老师,我知道您在书坛成名更多的是您的草书。您的草书从一开始写,走到现在这个阶段,您的创作理念肯定是有变化的。
陈加林:这个应该是跟文化的追求与艺术理想有关系。我经常说,每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美的要求和他需要完成的工作,以及他的境界、审美的境界,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的生活磨砺、他的学识、他的认知和他对审美的追求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对书法的认知,对艺术的这种高度的领悟,在每个年龄阶段也是不一样的。因此,我从开始写的草书是介于行书跟草书之间的,后面就是纯粹地写草书了。那就是在古人的基础上,根据自我的审美取向,根据自己学的一些比如说碑啦、帖啦,比如说隶书啦、篆书啦、行书啦、民间书风啦,竹简啦,魏碑啦,还有一些墓志,把它们结合起来。把它们结合起来就是希望能够尽量地把更多的元素都融入到我的草书里面来,我想这是我的内心的一种理想境界吧。所以说在每个时期它不一样。就是对审美高度的追求不一样,导致了今天我写的就是这个面孔。
记者:那我再问具体一点,您现在追求的草书风格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格?
陈加林:我选择草书进行创作是一个偶然。书写当中最难的是草书这个书体,因为它需要很强的驾驭能力。它要有流畅的、抒情性的一种东西。同时,草书怕的就是收敛不住,就怕写得太流美了。太流美不是我追求的审美的理想境界,所以我就想把这个草书写得既拙一点又雅一点。古拙的东西往往是人在自然状态下出现的。别林斯基说拙是人性的东西,能散发出一种真性情。我很想把这种自然的拙的东西表现在书法里面,既有流畅感、流美的一些东西,又有生涩的、古拙的一些东西。我想表达的就是这种真性情。至于技术层面,帖的东西跟碑的东西要能够相融合起来。碑是一种很方硬的拙朴的东西,它给人的感觉是简洁、古拙;帖则是一种温润、秀雅的东西,应该说在用笔上跟碑是不一样的。我想把它们结合起来。这是我的一个理想的想法。
记者: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您追求的是一种娟秀与雄强相结合的东西。
陈加林:从美的概念上应该是这样,既有娟秀的东西,又有雄强的东西,既有生涩的东西,也有流畅的东西。在矛盾对立统一上,不断寻求和谐、韵致。
记者:咱们今天上午聊到您的草书形成今天这个面貌的原因的时候,您说是取法,既取精英的,也取草根的。
陈加林: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因此我对艺术的进路就是,既要不断学习精英文化,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贵族文化的一些精髓的东西,那是人类精神的一种极致,应该是要确确实实扎根学习的;另外一个就是学习草根的东西,也就是我们民间留下的一些东西,它是很自然的,朴素的,它是很质朴的那种,但它粗糙。这两种东西,草根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真正的性情,精英文化是一种人文化了的精神极致。所以两者之间的结合,实际上是我内心的一种要求。就是既要有很精粹的那些审美的元素在里面,又要有民间的、草根的很自然的、朴素的东西在里面,我想这是艺术应达到的高度。
记者:这个过程应该是很漫长的?
陈加林:这个过程它是需要你有很多继承、学习的,不光是写字、练笔就可以完成。它需要学养,它需要对美的认知,对文化的学习,还需要积累一些别的学科的知识。我想在这个方面,因为我喜欢绘画、音乐、文学,它们都是一种给养,对我应该是一种补充。所以我说写字到最后,是要写境界,写修养。艺术上技巧属于表面的东西,它只是形而下的。你要有学养的支撑,你才能达到一种高度,一种审美的高度,这是我们搞艺术的明确的一个方向。没有思想高度,就没有你的艺术高度。
记者:陈老师,我知道您写每一幅作品,都力求与别人不同,也力求与您写过的不同。比如说《将进酒》,您写过很多遍,可能力求每一次都不同。为什么?
陈加林:因为书法是视觉艺术,在我们都是写给别人看,这是我们现在的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要展览,要出书,要跟人交流,它都是写给别人看的。实际上我一直在揣摩这个问题,写给别人看就意味着要根据别人的眼光来做事情。但是对于艺术来说,艺术是要写心灵的,它是心灵化的东西,不是给别人看的。这就是个矛盾,就是处在现实当中的人,怎么去创作。你一方面要求自己的作品心灵化;一方面你要做给别人看,就是看别人的眼光,再行使你的艺术创作。那你就得克服这个问题。你做得越是心灵化,你这个艺术水准应该是越高。因为我认为艺术记录的是你心里面最想表达的那部分,应该是一次遭际。艺术家都追求与众不同。为什么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就是与当代人不同。笔法不好变,但是章法是可以变的,还可以寻求更大的空间去变。笔法是平时积累的东西,有一定的文化积淀过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尽量在做,力求每幅作品、每幅字、每一次展览,包括送给每一个人的,我都尽量在做,能够有一点新意,使这个作品让人产生一种新鲜感。这个难度是很大的,因为每个时候人的情绪是不一样的,作品有时候是意到笔不到,有时候是心手双畅,这个状态是所有的书家都存在的。所以说创作过程是很痛苦的,搞艺术就怕自己的理想境界难以表达。但有时候稍稍好一点,就是心跟手两者都协调了,那样创作出来的东西是很顺的。所以说我在每次创作时,对作品的要求基本上是就高不从低,所有的作品都尽量达到我自己看得过去,能够有我自己的理想境界的要求。这个是我这些年这么做的,我一直这么要求自己。
记者:我理解您刚才的话,您所写的每一幅作品,都是您感情的注入?
陈加林:应该说是这样的。假如我们写字不注入感情,它是没有气息的,没有韵味的。吴昌硕不是说过一句话,他说我画画是画气不画形。你这个形像不像没关系,但是它有气息。这个气息不是说你乱喝酒喝来的,作为艺术作品,它是需要有强有力的基础、技术支撑的,才能够把你的性情,把你的心灵表达出来。就是这个道理。
记者:就是每一幅作品,它要有“魂”在里头?
陈加林:这个“魂”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的一种内心独白,应该是自己最心灵的那部分。就是自己对文化的把握、认知,对审美的高度把握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够真正通过你的手传达出来,写出来,实际上就是它的艺术生命。假如我写一个形式上的东西,那很简单,很多人三五年写得很好。但是这里面要有笔,要有形,要有韵,要有我们说的结构、章法、笔墨,这几者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地感动人。黄宾虹说的平、圆、留、重、变这个不是一般的。所以说王羲之也好,苏东坡也好,黄庭坚也好,这些大家写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个味,它有气息啊,有那个魂啊!所以写字看着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很难的。
记者:一个书法家刚开始练习书法时,可能要掌握它的技法、章法。等到一定的时候,也就是驾轻就熟的时候,再支撑你往上走的应该是文化修养吧?
陈加林:这个是绝对的。作为一个艺术家,包括其他门类艺术、姊妹艺术,是需要文化做支撑的。对文化的认知,每个人都是有阶段性的。我刚刚说了,每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审美的取向是不一样的。过了六十岁,人可能会进入一种老境,这个老境就是返璞归真,有多少事情都经历过了,慢慢地归于平淡。在青壮年时期好像很多东西还没有真正地回复到内心。老了,他自然地就进入到自己的一种内心世界,他不看别人脸色,他只考虑做自己最心灵的那个东西。所以,很多老艺术家,他的东西是很耐看的。像弘一法师的东西很耐看,它是在他的那个文化背景下滋生出来的东西,它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所以他值得读。我想艺术家的成果、成就有他的文化做支撑,才可能有大的成就,这个是绝对的。书法写的是文化,你搞技术上的形而下的那个东西是很简单的。你说我画五年的马,画一个鸡,我让它像,是很简单的。你要我写楷书,写篆书,只要花精力,我是很容易把它写好的。但是要把这个字,把整篇组合起来写得有境界,有分量,这个是不容易的。写字啊,每写一次就是一次文化积淀的展示,写十年的人跟写五年的人,气厚不厚,笔用得厚不厚,一看就看出来了。你看画兰草,很多搞书法的也画点画,有些功夫很深的,他画的那个兰草,很有劲,很有内涵。这个就是功力,气很厚啊,它就不是一般的。我想书法家应该对这个东西下工夫,积累、练习,按正确的方法来练习。走的时间越长,积累的东西越多,笔的厚度就不一样。书法就是讲求线条,讲求字的结构,章法,就是这个东西,还有墨,就这个东西。
记者:陈老师,您的创作理念是什么?如何体现出您的个性?
陈加林:学书法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任何人学书法,都是从练基本功开始,点、横、撇、捺、竖,三大书体都可以入门。三大书体,就是楷书、篆书、隶书。入门了之后,就是把线条写好,把每一笔写好,这是基础。这个练好了以后,字上升了一步,就要选好帖,就是你喜欢哪一家,你的性格适合哪一家,就在这个上面学习。学习一家还不够,还要转益多师,转益多师。比如说我喜欢苏东坡,我喜欢黄庭坚,甚至我喜欢清代的康有为等等。你学习了他们的东西之后,还要会用这种东西。你问到的个性风格这种东西,我们搞了几十年,我的路数就是从打基础时开始,朝着跟我很靠近、我很喜欢的这个路的书风前进。比如说北碑、墓志铭的东西,它们都是民间的,是很萧散的,很自由的,很质朴、古拙的。另外,就是这些年写帖的东西,就是我说的人文精神很重的这一类东西。把它们尽量地结合起来,时间一长,你的审美取向就不一样了,就会形成一种特定的元素,就像酿酒一样,就出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艺术家不是你想把这个风格变以下就变得了的,不是。它要有依据,要有传承,要有逻辑关系,就是文化的这种逻辑关系。有了这些,你才可能成为一个有根有基的、风格独特的名家。在继承的过程当中,你的审美取向是有意识的,有的是无意识的。你在书写、在继承的过程中,你的审美取向是自觉的、有意识地去进行选择的;无意识的,则是说我在这个过程当中,在每次临帖、学习的过程当中,不断积淀,写到手上来了,它可能就会形成一种独特的东西。
再有一个,要加强对当代的关注。应该去学习,比如当代的书法研究有什么成果,达到什么高度,我们应该在什么上面去表现它,寻找它可能的发展的空间。大家都在这么说,艺术只有好坏之分,没有新旧之别。我还是赞同有人说过的艺术越往古时越好。
记者:您刚才提到了“笔墨当随时代”,我们知道这是大画家石涛说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您对创新的理解?
陈加林:“笔墨当随时代”,实际上是当代人的通感。生活在这个社会环境之下,主体文化对我们每个人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这就是审美的通感。现代人用现代眼光去审视古代,仍然是当代的视角,是现代的笔墨当随时代。这种提法也是说创新的一种内容,包含在这里面,应该是这样。
记者:您有自己的审美标准,然后您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如何理解“艺术生活化和生活艺术化”这句话?
陈加林:我们生活在现实当中,有很多事情能够激发你对生命的思考,对生活的思考,对人生的轨迹、艺术路径的一些思考,包括你作为一个人、一个社会人,你怎么样来做一些你感觉应该是善良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这些东西都会触发你。当艺术跟你的人生结合起来的时候,实际上很多很多的东西,点点滴滴,都是艺术。我到农村,头天是下暴雨,把一片油菜打倒于地。我们家乡的油菜很饱满,全部打倒,匍匐在地,它突然间给人一种视觉的冲击力,我就感觉到这就是一种美啊。每种东西都有一种指向,我们书法当中说的“势”,充满着一种力量。那就要培养自己的一种艺术感觉。我们在生活中目力所及的视觉形象,往往都是能给人很多启发的。比如我到电厂,看到很大很大的管子围绕的那个厂房,到处都是。你看着很宏大,有弯曲的,有直的,那就是一种力量美的感觉啊!所以当我们对艺术有感悟,对生活有感悟的时候,实际上它都是一个“势”,包括你对生命有感悟的时候。因此,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它应该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
记者:陈老师,您的这一番话使我很受感染。我突然又有一个感觉,就是您选了草书,是不是觉得草书最能表达您心中那种涌动的激情?
陈加林:草书应该说是书法当中高境界的一种极致,因为在书体当中,唯独草书有“草圣”嘛,其他的都没有称“圣”的嘛!所以草书是在“法”的约束下的一种“舞蹈”。它有“法”,但是它能更大限度地驰骋胸怀啊!这个驰骋度是很大的。所以写草书容易抒情,容易表达人的一种情绪。但是要让草书真正地在法规下“舞蹈”的话,它的难度是很大的,不是一下子就感觉到能够把它完美地表达好的。所以才能让人感觉到津津有味。它总是每一次都让人感到有缺憾,但是每次有缺憾每次都想进去,总想寻求完美。这是我自始至终去追求的,这是我对草书的一种情怀。以前我还写得少,就写行草多一点。现在我发现要把草书写好,难度太大,它要你有强大的基础,又要有很多书体的基本功,要你有很多元素的提炼,才能够把草书写得较好,应该说是较好一点。因为它的驰骋空间很大,所以说人向往的是永远也完成不了的那种完美的东西,总有缺憾,总是想进去。艺术无止境,这就是我对草书的一种热情。
记者:所以您才会孜孜不倦?
陈加林:有热情,才会孜孜不倦,才会考虑充分地表达每个时候不一样的审美的东西。因为它千变万化,太多了。它基本的大法是定了的,但是它没有一个完全的定式,所以它有很多表现的空间。当然古人表现得也很多,应该还有现代人的写法。这个“应该”是在一定文化范围之内的审美取向。
记者:那我理解,就是现在您掌握了草书技法,但是技法之外的东西您还是要去追求的?
陈加林:文化的这种支撑是我们可以学习到的,从生下来就学习到、感受到的这些文化,支撑我们的很多行为,支撑我们的很多审美,才能感觉到有价值。
记者:陈老师,您现在写大草多还是小草多?
陈加林:现在写的也不算大草,但靠近大草,这还是在形的概念之下。因为书法发展到今天,还存在着一种概念,还是要有所认识的,它还不是一种“纯”的艺术符号。我说它还不是“纯”的艺术符号,是因为还必须在汉字的框架下书写。所以我在写的时候,偏向大草一点。但是它有规律可循,人一查就认识了,还是有这种概念。
记者:其实我们还是要以中国汉字作为基础写书法。如果让人看不懂,那就不叫书法了。
陈加林:所以在书法这个问题上,我也是这么坚持的!在五种书体当中,只有草书外国人是认同的,他们认同的是一种韵律,一种感受。为什么呢?他们能感受到这个形体、结构、线条的美,也能感受到草书韵律的美。所以,外国人在不认识汉字的情况下来欣赏书法,他就认为草书最容易接受。刚才我们说的现代派、现代水墨的那些东西,它是把字变化、变形了,变得没有汉字的意义了。但事实上中国书法就是借助于汉字的结构规律来传达一种情感的。假如我们逾越了汉字的结构来书写,这个东西就不叫书法了,就叫水墨字了。所以我还是主张书法要借助于汉字。
记者:就是,书法还是要内容与形式相结合。
陈加林:对于这个问题我有自己的想法。书法的内容应当不是思想内容,思想内容是文学家去解决的问题。书法的内容应该是它的线、它的笔、它的墨、它的章法所传达出来的一种文化气息。比如说韩愈的喜怒、窘穷、忧悲、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等等在书法作品中是读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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