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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书法是很玄妙的东西。
一方宣纸铺展开来,生宣熟宣,新纸老纸,既坦白从宽,又讳莫如深。
一方宣纸铺展开来,宁静着、沉默着,蕴藉着。
以笔蘸墨,面对一张白纸,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想想就很有腔调。
我认识喜猷兄的时候,还在艺术学院读书。喜猷兄那会儿不到30岁,素白脸,穿浅色衣服,对初识的朋友抱拳做揖,在一群络腮胡子扎马尾辫的画家书法家堆里,仿佛一股清流。他的工作单位听上去也不着烟火气,省博。
有人介绍喜猷兄,著名青年书法家,师从周昔非先生,字写得极漂亮。他拿自己的“著名”开了几句玩笑,那些夸奖和附赞仿佛披上身的外衣,让他不自在。而他是很在乎“自在”的。
喜猷兄很知道自己是谁。他的自觉意识恐怕在少年时代即已形成,他的内心世界里面,有着敏锐精准的GPS导航,在形势和际遇的变化中不断定位自己。而他的发动机当然就是他的书法。他不同时期的三个家,从60平米过渡到260平米,每一处房子的相同处,都是一张大案几,四周各种字帖和宣纸摞叠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笔墨纸砚就是喜猷兄的清修之所。他的觉悟一直在路上,白纸黑字。每个字都是他自己。
喜猷在写字这件事情上头,严肃紧张,他的楷书一直最受推崇,能把楷书写好的人,必定是在书法上重规矩,讲传承,打根基的书法家。喜猷很年轻的时候,就把楷书写得端庄美好,很多求字的人,都会跟他特意补充,要楷书。而喜猷的楷书写得出色,还跟他的美学标准有关系,他对形态美好、格调高雅的东西有偏爱。这些本性和特质,把喜猷牢牢地卯在非美好,不可为的定位点上。
但喜猷毕竟是个自在的人,一旦他从笔墨纸砚里面钻出来,他就走向了严肃紧张的另外一面——生动活泼。
喜猷爱笑爱闹爱自嘲,天生有豪侠气质。兴之所至,呼朋引伴,济济一堂,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他的快乐纯度极高,燃点极低,世人世事,在他眼里皆是好景致,值得歌之咏之,舞之蹈之。
喜猷是如此自在、忘形的一个人,很多人会因为他这外面的“自在”,而忽略了他内部的“自在。”他的两个“自在”其实是相辅相承的,有内“自在”的寂静,才需要外“自在”的狂放;而外“自在”热闹繁华后,他会遁入内“自在”中省思冥想。
喜猷是少年心性。
我们认识没多久,有次闲聊,他说起音乐,说起钢琴,一副心向往之的表情。那年他快30岁了,在我的感觉里面,手指早已僵化,而钢琴是多么典雅、曲高和寡的乐器,非童子功不可为。几个月以后,他给我们表演他刚弹熟的《致爱丽丝》。他当然是业余爱好,但能流畅地把曲子弹下来,这件事情本身,已经惊到我们了。而他曲不醉人人自醉的快乐放飞,更让我们感慨。
40岁左右的时候,他故伎重演,这次是打架子鼓。
50岁的时候,他跟我说要学写诗。我打击他,不好好写字,写什么诗啊?人到中年,哪还有闲功夫旁逸斜出?他没说什么,但近两年,他的诗开始偶尔露峥嵘,时不时地,迸出妙语佳句。
是我俗了。一时忘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别人的中年回顾,是苍苍横翠薇;喜猷不是。他的中年,仍旧爱上层楼,赋新词,忘忧愁。
我们认识10年以后,喜猷兄调入长春书画院当院长,前书画院院长许占志先生是德高望重、却始终童心未泯的著名画家书法家,书画院跟我们编辑部门对门,许先生常常踱着方步,哼着“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走进我们编辑部。
喜猷来了没多久,被大他20岁的许先生称为“景爷”。这个名字一经叫起,迅速传播,当年连周昔非老爷子,有时候都以“景爷”称呼自己的弟子,引得笑声一片。
细究起来,“景爷”这个称呼,虽是玩笑话来的,倒也贴切得很。
喜猷兄年轻时,已经有爷的派头儿了。爷不是指年龄,而是指气度风华。景爷洒脱。他
的洒脱是老式的,贵族气十足的,拖着长长的历史绵延而来。喜猷兄祖籍贵州安龙,世代书香,为官到京城,又随溥仪的末世辗转到长春。
景家的传承里面,有两条线,红与黑。红的是血缘,黑的是墨迹。红线埋伏在血液里,墨迹则从家风里来,笔下纸上,一条竖线写下来……
写下来,写下去,直到今天。
很简单,也很不简单,有多简单就有多不简单。
这根线历经数代,有时候淡泊自觉,有时候饱满丰沛,有时候踌躇满志,有时候气定神闲,也有时候,穷途末路,划出长长的枯笔,墨虽枯,笔意却未断,延续到喜猷这一代,墨色逢春,重又蓄积起来——笔走龙蛇,风云再起。
因为有传承,所以不慌乱。红与黑两根线潜伏在生命里,成为家族坐标,把持人生方向,书法根须既缭绕,又曼妙,妙趣横生,锁住了心性,再也不会空洞。
喜猷兄是个矛盾的人。
比方说,喜猷兄有慢性。天大的事情到他这里,也变成不慌不忙。别人急得跳脚,他照
样闲庭信步。绝大部分时间,他不愠不怒,不争不抢,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激动,而一旦什么事情真让他激动了,他的激动立马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很容易演变成壮怀激烈,力拔山兮气盖世。
再比方说,喜猷兄有名士气质,豁达从容,慷慨激昂,不拘小节,“爷”气十足。但他同时又一身烟火气,对家人朋友及同事疾苦,感同身受。周昔非先生重病时,喜猷带着嫂子,在病房照顾,一住就是近一年。事无巨细,倾力而为。
在书法追求上,喜猷兄也是如此。一方面,他极重传统。不规矩无以成方圆。近些年来,书画都是热门,凡热门,必有资本乱象和杂质介入。难免有人打着创新的旗号沽名钓誉,把自己的胡写乱划装饰成另辟蹊径,独树一帜。喜猷兄对此深恶痛绝,对抗这种浊流,只能正本清源;但另一方面,他也坚决反对打着传统的旗号固步自封。从帖中起步,但不能止步于帖。有旧才有新,而只有新,才能更好的守住旧。
我和喜猷兄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十多年的同事。他是写字的,我是码字的,都是字,但大不同。这么多年朋友同事下来,我仍旧不懂书法。虽然不懂,但喜猷兄的变化却显而易见。
他保持了楷书的端庄美好,字正腔圆,进而在行草上笔走龙蛇,搅弄风云,他摆放开刚写的千字文,整面墙垂下来,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浩浩荡荡;更多幅的大字,一联接一联并排摆开,让人想起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饱满丰盈,挥洒自如;更想起王羲之,“纸者,阵也”,阵势奇伟,气象恢弘。而每一个字,都是喜猷兄本尊的笔墨变身……
一支妙笔,千瓣莲花。
文/金仁顺 著名作家
作者:金仁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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