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6年仲夏，郑文岩赴马来西亚举办画展后回到香港，准备在港逗留数日。岂料，当晚一桩意外使他遭受致命打击：因车祸，妻子袁丽梅生命垂危。他赶回广州时，医生告知：生命保住了，但妻子腰椎神经被撞断，从此高位截瘫。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吗？妻子，还有比她更好的吗？

　　笔者作为郑文岩的同事，曾到过他的家。那时，我就感受到，他的妻子是一个耐得住清贫的好女人。

　　他们挤在市民中间，住在一条深深的陋巷里。但当我敲开他家那扇不不起眼的宅门时，发现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一片明光翠色填满眼帘，外楼梯边的小阳台上，摆满了荫生植物、盆栽、花卉和鱼缸。令我惊叹这陋巷里竟有这样芳菲的一隅。居室小得不能再小，仅有的一间旧屋，他的画案占据了大半，柜子后面藏着一张家人的床，而画家夫妇的一席之地，则高“挂”在紧贴天花板的阁层上，就在这间光线也十分“吝啬”的斗室里，郑文岩却创造了他具有独特风格的艺术天地。

　　文岩的妻子热情、大度、勤俭，无论生活多难，都从不抱怨。为了让丈夫多些时间画画，她连男人的活都“做埋”。可是，正当郑文岩在画坛渐渐站稳脚跟的时候，正当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小家庭开始从清贫走向小康的时候，妻子却永远地站不起来了。

　　日子是如何一天天熬过来的，只有他知道，妻子知道。不过，时至1999年初春，笔者再一次走进郑文岩家中时，看到的是一幅完全估计不到的景象：坐在轮椅上的袁丽梅身着一件净色冷衫，膝上搭条薄毯，脚下是一双撒花绒拖鞋。根本不用问，你只要看她一脸春风般的笑容，以及那随着笑容在两边耳根摆动的一对镶翠耳饰，你就明白这家人生活得如何。他们照样去逛公园，去喝茶，去看望亲朋好友，她坐在轮椅上，他推着她，日子与从前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妻子有更多的时间来看他作画了。他每画好一张，先让妻子来赏析，她已成了半个专家。

　　当笔者感叹他们夫妻是如此坚强，如此豁达，如此潇洒时，郑文岩轻言一声：人嘛，不管怎么难，总得生活下去。他妻子则坦言：曾经，当夜深人静时，当一切不便和苦楚袭来时，她也多次想到结束生命。堕楼么，无法爬到窗子口，即算能翻出窗外，万一摔不死，岂不是更害苦家人？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打起精神活下去！所幸，郑文岩和妻子早从低谷中走出来了。唯一使郑文岩抱憾终身的是他认为欠妻子太多太多！话到此处，郑文岩说不下去了，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抚妻子头发，然后握住了她搭在轮椅上的一只手，足足好一阵。了解郑文岩的人都晓得，他一向沉稳，不善表露。在外人面前有此举动，足见他们患难夫妻之情至深至笃。而无论什么人见到那一刻，都不会否认那即是诗，是歌，是一轴瑰美无比的中国画。

　　最懂得妻子心的当然莫过于郑文岩，他唯有画得更勤，画得更精，将欠妻子的统统化作笔下的流云、飞瀑、瑞草、奇葩……

作者：粟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