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乃正老师是宋惠民老师要好的朋友。朱老师在中央美院当油画系副主任的时候，宋老师当鲁迅美院油画系的主任。朱老师做美院副院长的时候，宋老师则是鲁迅美术学院院长，他们二人通过油画以及工作关系，与鲁美油画圈子的师生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据朱老师说80年代的时候，朱老师每次到东北去，韦尔申、宫立龙这些人就用大脸盆装满，一盆一盆地陪朱老师喝酒。从中可见朱老师和东北这些朋友几十年的密切关系。其实我与宋惠民老师和韦尔申老师认识，并不是通过朱老师，而是在两千年初，我带着研究生到鲁美去考察，那时认识了韦尔申、刘仁杰等画家，韦尔申后来约我到鲁美去讲课，一直说回国就讲，但是因为这个关系，我们也慢慢熟络了起来。2007年我去鲁美讲课时，朱老师决定陪着我去（当时我建议朱老师带着他的继女一起去，因为她十几岁时她母亲跟朱老师结婚后朱老师把她带到美院让我教她英语，我还是她的素描启蒙老师呢。那时朱老师给她母亲安排到《中国摄影》杂志社工作，所以她母亲也常常通过她带几张摄影作品让我替她写评论）。正是这次去鲁美讲课，我了解到了朱老师和宋惠民老师的深厚友谊。

左起：朱乃正、曹星原、宋惠民（右一）

当我受朱乃正老师的邀请作为中国美协油画艺委会特邀学术顾问时，我提出筹办《吾土吾民系列油画邀请展》的计划受到乃正的鼎力支持，时任西安美术学院院长的王胜利毫不犹豫地力挺朱老师和我提出的这个思路，并且勇敢地承接了第一展《传承西北：吾土吾民系列油画邀请展》。宋惠民老师也当仁不让地替鲁迅美术学院接了第二展《化境长城外：吾土吾民系列油画邀请展》。2010年《传承西北：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在西安美术学院开幕之时，杨参军老师决定为中国美术学院接《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的第三站。我对老同学杨参军说，太好了，我最希望你们接过去，我连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就叫“人文江南”。这个系列展览很快也得到了个路人马和油画艺委会的一致认可。正因为有像宋惠民、王胜利和杨参军这样的鼎力支持者的共同协作和大家的一致认可，《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才得以顺利地在全国各地分别筹备展出。

《传承西北：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开幕式

在办展的过程中，因为宋惠民和朱老师是老友，并且在学术上得到了宋院长和王院长的最大的支持，渐渐地我们都为建构一个全新的以本土文脉为核心的油画创作观形成了共识，加深了友情。 在这期间还有一个小故事，我觉得应该和大家分享。在一次《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的会议之后，宋惠民告诉朱老师说：他天天都必须要吃的一种调理他的心脏问题的药国内就要停产了，或者是已经停产了，能不能让曹星原想办法从加拿大或者美国给他买到这药，我和朱老师一口答应。宋老师并把药盒子交给我时，我说：“宋院长，这个处方药在美国和加拿大是绝不能给我的，因为我不是病人，任何医生给我这么大量的药，都得吊销行医执照。但是呢，我可以想办法。”回到温哥华之后，我就带着孩子飞到南加州他们的亲戚家。一方面是去看看我一直照看着的老年亲戚，一方面我们就驾车到墨西哥边境小城去给宋惠民买药。一早出发，中午抵达，午饭后我们挨个把那个边境城里所有药店的这种药一扫而空。这个药非常贵，药铺里顶多备有一两瓶；存有两瓶的药铺都不多，也有很多药铺根本不卖这个药。幸运的是我们买到了这些药，但是把它们带回到美国又是一个问题。我们到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包并要了塑料膜把那些药都拆散了都包起来，包好了之后藏在我身上，把衬衫掖在裤子里，顺着裤腰塞的满满的，都不能走路了。到了安检后恰好抽查到我们。我走下车双手抱着胸脯站在一边，紧紧夹住衣服里的药，生怕药掉下去。没想到安检人员把汽车里里外外看完了之后说：“女士，你可以走了。”我夹着药慢慢地坐上了车之后，长长地喘了口气，终于把这个药带到了美国又设法带回加拿大，最后托人快速带回中国送到宋惠民手中。后来听宋惠民说很快国内又生产这个药了，这些药也能接上了。但是那次的惊魂、儿子们的帮忙，我在想：如果没有朱老师跟宋老师这么多年的关系，如果没有宋院长、陈老师、朱老师以及我这四个人的关系和谐，如果没有宋院长的鼎力相助，推举“吾土吾民”这个概念，可能不会有如此难以忘怀的经历。所以凡事皆有其缘，一切的小事情看起来很小，但实际跟历史上很多重大的事情是连接着的。

《性灵之华：陈桂芝水彩画作品展》开幕式

通过去沈阳，办展览等种种机缘，我们的交情是牢不可破地建立起来了。我也逐渐和宋院长的夫人水彩画家陈桂芝熟络起来。最初见面时只知道她是宋惠民老师的夫人，总是优雅而静静地坐在一边微微含笑听我们说话。2007年我到鲁迅美院去讲课的闲暇之时，朱老师把我带到了 宋惠民的家中。当我看到陈桂芝老师的水彩画时不禁为之震惊，非常具有当代性，并且完全脱出了传统水彩的语言，创造了新的水彩语言。当陈桂芝老师做个展、联展之时，要请朱老师和我给她撰写文章，而那时《吾土吾民油画系列邀请展》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但还是要为陈老师的展览写好文章。在我的建议下，将朱乃正老师以前为陈老师写的一篇文章为基础，一段朱老师的文字、一段我的文字，于是为陈老师撰写的文章就这么穿插着完成了。在文章中一条线是朱老师和宋惠民与陈桂芝老师多年关系情谊，而另一条线则是我对陈桂芝老师水彩的推崇和欣赏，并且把它叙述到“当代”的概念当中。

当她做个展时，再次让我们为她写篇文章，由于那时正在苦苦写作《吾土吾民》展览画册的文章，朱老师也在忙于各种展览的联络和筹办工作，所以我就以朱老师以前为陈桂芝的文章为线索，再分段揉进我的思路，形成了这么一篇特殊的“二人转”似的行文方式的文章。

乃正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乃正离开后两个多月时我到长春去做讲座时，特别抽空去了一趟沈阳去和宋惠民夫妇坐坐；不常出门的陈老师也来一起共进午餐…我们一直谈着和乃正一起时的各种事情，怎能不谈乃正呢，我们是因乃正而成为朋友的，乃正走了…今天把这篇文章整理出来，以飨关注乃正的读者。

性灵之华：陈桂芝水彩画的世界

文/朱乃正 曹星原

在今天的画坛，出一本画册似乎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陈桂芝的这本画册是个例外。首先，它的衍生于2008年5月在辽宁盘锦开幕的《宋惠民·陈桂芝·宋冰岸油画水彩作品展》。这个展览从生活和艺术两个角度，回答了一个艺术史中的难题：爲什麽在男权社会中的女性的才华常常被社会环境掩盖、抹杀、甚或扼杀了。这一问题成爲近二十年来西方美术史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地。在以男性爲主体的艺术世界里，女性艺术家能够不被埋没在家务中，又受到家中男性的支持与呵护并以浓郁的家庭色彩和在天伦，人伦的纽带之外的文化传承的和谐谱系关系，解答了画家之家全体成员具获成功而又各有自己的特色的秘诀。深谙当代性别理论的人们面对这个家族展时，不能不为宋惠民这唯一的男性为他身边的女性所做的一切而感动。

宋惠民与陈桂芝

更爲让人感动的是，早在1993年，在宋惠民的努力下，陈桂芝已经在中央美院举办过个展，同时朱乃正为她的展览写的文章在《美术研究》上发表。今天回头重读朱乃正的文章，深感该文表达贴切，陈述流畅古雅。身处于两个细腻多才的男性的友谊和情感中，无论陈桂芝多麽低调，她的艺术才华和造诣也不再会被埋没。

本文的体例不同于众之处在于曹星原将朱乃正对陈桂芝在九十年代的文章中的评价分成几个不同的段落，从美术史和理论的角度加以发挥、论述。

梦幻 陈桂芝 91×73cm 水彩、综合材料

回溯中外美术史，从古至今，千百年来已留下许多描绘花卉的杰作，记载着各个时期艺术家对自然造化之热爱与感受。无论是同时也揭示了从人类本性中存在一种矛盾现象：一方面人类世世代代在顽强地征服自然、改变自然，不遗余力地创造一种物质世界。

尤其进入现代文明时期之后，高科技又带来了日新月异的惊人变化；而另一方面，人类又如此眷恋自然、护爱自然，始终没有忘怀心境的净化，也未曾失去对自然美的精神追求。在一个敏感的艺术家之视觉里，一草一花一木，无不闪现着生命动律之妙韵，而且借自己的画笔创造出恒久不衰的生命形象。综览画家陈桂芝之所作，更充溢着女性内蕴之艺术品格与敏悟的性灵。

桂芝君自幼即爱画小花小草，秉受了出生于农家的母亲之影响，满墙贴着画得极为质朴可爱的花、草、虫鸟。这些早就深印在她童年的心灵中，并决定了她的生活道路。

在陈桂芝的花草世界中，大量的作品象征性地描绘了女性和母性。但是陈桂芝笼而统之的把所有的作品都题爲《花》。可见作为一名现代社会中的女性，陈桂芝把花作爲表达各种年龄段和各种身份的女性心态的最好媒介。陈桂芝长于利用冷暖色调的对比以加强色彩意趣的营造。有时她又以极其和谐、近乎于单色调的画面来处理花卉，但是在关键之処出人意表的夹一块不和谐的对比色。正是这块对比色使得画面突然生意盎然，闪烁出委婉意境中的优雅但是决不失去个性的强烈呈现。陈桂芝色泽鲜艳的萱花与暗褐色的花瓶形成高度的的冷暖色差，花的艷冶与瓶的坚凝在相互的对比中而更为鲜明。大束的萱草中夹杂着洁白的马蹄莲，萱草那修长的茎叶竟然被陈桂芝施以宝石绿，从而形成丰富异常的视觉效应。视觉的感召力为画面铺满了勃勃生机。

花No.2 陈桂芝 75x90cm 水彩、综合材料

桂芝君早期学习工艺美术，又选择了染织专业，在长期的创作设计与教学实践中，她的心趣始终萦绕着花的世界，亲近花、爱抚花、研究花、描绘花……可以想象，一个如此迷恋花木之女性，犹如一位伺花神，必然具有极为善良、宽厚、仁慧、柔静、细微的感情与性格。当是一个贤淑之妻、慈霭之母、善诱之师。

作爲一个成就炫人眼目的女画家，陈桂芝的事业和生活在很大的程度上与人们的惯常想象中的形象不同。 在通常情况下，追求事业的女性大多在社会中充当“男人的角色。”而在生活中，她们常常只能是中性的。爲了事业的成功，爲了不受流言蜚语的干扰，她们只能将女性的柔美用“外表的坚强”深深地隐藏起来。最后以一个理性的无性人出现在社会中.这样的女性事业家不时地以自己中性的身份向社会宣称：我不是弱者女人。其结果是他最终也不能进入男人的世界，而女人的世界又离她越来越远。尽管陈桂芝早就认识到她在艺术上的作爲和价值，但是由于宋惠民的理解和支持，也由于她自己的选择，陈桂芝自始至终保持着她温柔恬静的女性特点。对自己女性价值的认识，并不意味着对自己的艺术价值的否定。陈桂芝多年来一直扮演着自己在社会中的多元化角色。陈桂芝在事业和生活上的选择何尝不是真正的女性意识的觉醒呢？

花No.5 陈桂芝 41.35x35cm 水彩、综合材料

正由于这些可贵的品性，桂芝君在自己的画作中，将其全部情丝织成一生钟爱的花卉。是其对现实世界宁静和平的理想寄托，又是漫漫人生道路的精神慰藉。既透散出一超凡出尘的内在清纯气质，却又充满着与普通人生活那么贴近的温馨亲切。

慢慢地一一细看了陈桂芝展出的百件作品之后，我无法不引用姜绍书在《无声诗史》评论明代末年女画家文俶的字句来赞叹陈桂芝那表达女性温婉情感的但又掺以豪放不羁的因素的作品：“赋性聪颖，写花卉苞萼鲜泽，枝条荏苒，深得迎风浥露之态。溪花汀草，不可名状者，皆能缀其生趣。芳丛之侧，佐以文石，一种倩华娟秀之韵，溢可豪素，虽徐熙野逸，不是过也。”

荷之韵No.3 陈桂芝 90×76cm 水彩

而当我们对其每件作品进一步深入细察研究时，又十分惊讶地发现她独到的艺术语言蹊径。在沉静的花卉外象中，竟有如此自由奔放、痛快淋漓的力度表现，且又是那样统一和谐，这岂不正是画家内在性灵与创作激情交融相涵的全部内容。不仅如此，画家在造型结构、色彩对比乃至工具材质的运用上，也形成自己一个综合性的新颖图式。既保持了传统的诸多审美基因，又能进入现代精神的领域，这也是陈桂芝君的作品能受到更多层面的观众欣赏喜爱的原因。

或许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结果，和宋惠民的作品相类似，出身于东北，所见民间綉花纹样和色彩的影响，陈桂芝在色彩的使用上也常常强调东北民间的艷丽但不艷俗色彩风格。由于学院的色彩基本功训练的结果，民间的艷丽色调被减弱、统一，但是陈桂芝不像宋惠民那样强调原色的运用。她更常用的是二次复合色中浓烈色彩，使色彩更加明朗化作品的花卉题材主调。特殊材料和手法的不断尝试和探索，陈桂芝的作品时而充满了斑驳陆离的流光曳影，时而强调画面的构成，时而专注于色色之间辉映关系；陈桂芝的每一张画都达到了“曲臻其妙”的境界。

人有情，花草亦有情，唯因识得此情，能悟察性灵之华。

（原文载于《美术》2011年第3期）

作者：朱乃正,曹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