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8.4.24

　　地点：范治斌画室·北京

　　人物：范治斌 任海丁

　　整理：任海丁

　　天平：你能描述一下你的作品吗?

　　范治斌：近来画一些身边的人物，可能基于他们更近或者我更了解他们的生活。平时我也画一些延续以前的主题和风格，比如少数民族生活题材或者老人，当然我是通过去采风和写生，去寻找那种感动我的朴素的状态。我想我的画面还是追求一种朴素的表达，就是说画面里可能没有过于强烈的主题和惊心动魄的场面，只是一两个人物或者一片风景——但这样的人或物一定要使我捕捉到一种意蕴，触动我的心里，我才会把它生成画面。从读研以来我的绘画也没有太大的改变，算是自然的延续吧，基本上我还是喜欢那种抒情的东西。

　　天平：你近几年的创作分为两条路线，一是描绘闲居日子的宁静优美;一个是切入现实，比如《长者的肖像》系列和《地下铁》系列。而在读研期间，或者之前，你的《茶馆》、《往事如歌》等作品，虽然有一种稳定的优美的情感在起作用，可是它们的出发点是苦涩的。以我看来，现今你的创作动机是有变化的，你怎么看?

　　范治斌：是有变化的。我读研之前的《茶馆组画》是本科的毕业创作，后来的《往事如歌》也是延续了茶馆的题材，我现在看它们，觉得是自己对某种固有风格的模仿吧。那时我觉得苦涩的艺术很打动人，看这样的作品也很多，在生活中我就很留意老人的生活状态，并捕捉那些感动我的东西，画出来，画面里就不自觉地带上了沉重。后来尽管《长者的肖像》系列里还有这种苦涩的东西，但我认为画面的形式美感、笔墨的趣味等这些题材之外的东西可能更是一张画的本质，所以在作品中很注意这些方面的表达，总体来讲我觉得我现在的作品更注重画面的整体艺术效果，而不特别着力于人物的神态了，虽然那也很重要。我喜欢马蒂斯说的“艺术应该像一把安乐椅”，我也希望自己的作品看起来有舒适愉悦的感觉，人们在画面前得到片刻的休息是很重要的。我现在很注重材料的使用，尽可能地把材料所具有的特别的美表现出来，不跟纸较狠劲。如元书纸脆弱而泛黄，表现水墨的层次感差，但很适宜表现干净爽朗的笔墨，纸的色调如被利用好也可为画增色不少。净皮纸就不用说了，最适宜水墨的表达，譬如空灵、洇晕之美，当然也可以追求厚重，宏大等等，但要像油画那样地表现光色体量感，就不是它的优势了。我是说每一画种中那些无可替代的美是艺术作品最重要的价值和美感。

　　天平：那么你是怎样看待实际存在的那些消极的、悲观的情绪?在你的绘画里它们是要被克服的吗?

　　范治斌：我觉得人应该尊重自己的情感。有时候我会处在一种不良好的状态里，在其影响下，这种状态也会反映到我的画面里来。但从主要方面来讲，我是回避这种东西的，我尽可能的把它减弱。

　　天平：在水墨人物画范畴，你的笔墨和学院造型结合是相对完善的，这是你在水墨人物画审美上追求的目标吗?你也提到过“手绘之美”……

　　范治斌：我在学院接受过正统的艺术教育，所以我的看法还是认为具象水墨人物画具有两个同等重要的因素，一个是笔墨，一个是造型。我们现在在人物画上的造型观和传统是不一样的，它是从西方过来的体系，是从西方式的相对科学的造型观出发的，这种造型方式很难同中国绘画中的笔墨协调起来。后来当我强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把它确立为我的一个研究方向。在实践的过程中是艰难的，但充满了趣味和意义。我力求使作品中的笔墨笔精墨妙、流畅自然，造型也不空泛、不概念。现在看来，我自信我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我要笔墨和造型这两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到自如，相辅相成，这是作品的技术含量，或可看作我在水墨人物画审美上的一个追求目标。

　　我提“手绘之美”，是反对画面里的语言使用像一种工艺手段，机械制作的那种冷冰冰，里面隔了一层妨碍情感的东西。水墨画看起来离不开一种程式化的东西，但却不能被它所左右。“手绘之美”是指要以情感切入为根本，在这个基础上使用我们所具有的技术技巧，在这个过程里要把情感生发出来，以获得一种气质、灵性的鲜活表达。我希望我的绘画在笔墨或者笔触里具有一种温度，能感觉到心跳的痕迹。这是我提“手绘之美”的原因。我所喜欢的一些画家，像毕加索、马蒂斯、阿利卡、席勒等等，他们的作品就有这种心灵的温度。

　　天平：如你所说，造型与笔墨并重，但具体的造型带来具体的信息并唤起具体的反应，而你所说的水墨的氤氲之美又是一种无功利的审美状态，那么你是怎样看待表达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关系的?

　　范治斌：我画一个人物首先是对这个人物有所感触，之后也确实考虑并追求水墨画本身的形式美感，那么既要情感的直接表达又要顾虑到形式美的程式，这是一个矛盾，这个问题也困扰我。有时想充分表现形式美，却遇到了情感表达的不直接或者弱化，这很常见。但是从一些把这个问题处理得妥善的作品里，我想是有办法可以做到自如结合的——我希望我的绘画首先是情感的，而形式美是它的背景因素，背景因素成为一种潜在的气质，一下笔就带有它，同时情感又是直接流露的。我想，要做到很好的结合需要不断的大量的实践，当然，这也与一个人所具有的艺术潜质是密不可分的。

　　天平：关于《地下铁》系列，直观地看，它们表现了一种都市青年的苦闷，可以看出你在笔墨处理上做了一点试验性的调整，你最近作品我还没有看到，你能谈谈自己对于水墨人物画的志向吗?

　　范治斌：《地下铁》系列的由来，是以前家离学校远，需要经常坐地铁，在地铁里，我发现那里的人物非常生动，它就像一个城市人群的缩影。我有意识的记录了许多片段和瞬间，画出了系列作品，要说这些作品表达一种苦闷可能不准确。我画了一些地铁中常见的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但并不是为了表现甜蜜，只是这种状态被我的记忆定格了，成了我要表现的内容。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不一定就是彼此亲热或者是情侣，总之他们依偎在一起，但我并不想探究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不是工作状态也不纯粹是休息状态，是在途中的感觉，不做作，自然而然，而这种人生的片段可能会蕴含更多的东西，它更准确的体现了人生的常态感。

　　说到笔墨处理上的试验性调整，我并不主观。比如描绘这个青年身上衣服的方式(指画室中的《地下铁》作品)，我并不是考虑形式因素而去做出相应的处理，我尊重客观真实，但决不是模拟自然，我的作品是在客观氛围下的一种再创造。又譬如那张《老人像》，当时那两位老人在屋子里正襟危坐，我画了好多速写，也拍了好多照片，回京后我觉得她们脸上的微笑很有意思，就画了这张。但这是回想和实际情况的综合感受，这模糊的综合感受就是一种人生常态感。这张画和我以前的画比起来，显得更整体更大气一点，在其中情感和形式意味融合得我比较满意。要说我对水墨人物画的志向和野心，大概就是前面提到的，情感在笔精墨妙中到位的体现。另外还有色彩，我现在想用一种灰色系表现出一种光芒，使画面产生出一种宁静的光辉。每个阶段我的想法是不同的，我希望我的每一个时期的绘画都能如己所愿。

　　天平：从你的绘画中可以看到，你对中国画画种这个概念十分看重，对传统文化的文脉具持重态度，你对于现当代各种媒材的艺术形式有何看法?

　　范治斌：我不排斥任何种的艺术表达，只是我更喜欢用水墨来完成作品，或者说我的优势正在于此。我很敬重我们的传统文化，但我不觉得我继承了传统文化的文脉，我好像也没这个企图。我觉得现在的绝大部分水墨画家走的是区别于传统精神的道路，也许身不由己，也许雄心勃勃，但不管怎样，现状就是这样，其中产生的价值也是值得肯定的。

　　天平：如果再强调一下中国画问题，关于它的当代不适应性之类的议题，对于这类问题，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范治斌：我不明白不适应性指的是什么，我在画里很少考虑这些东西……不过水墨画是有一点滞后的问题，譬如切入现实的具体问题等等，但不是材质本身有一种局限性，任何材质也都有局限，水墨所具有的传统和约定俗成的美太强大了，以致实践它的人太容易固步自封，变的懒惰。

　　天平：你提到水墨的那种本质性的东西，那种不可替代的东西，你认为它究竟是什么?

　　范治斌：比如我们都讲点线面，但不同的材质表现出来是不一样的。水墨中毛笔蘸墨调水，在纸上很容易引起一种优美的洇晕;而这种效果对于油画来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费力气的刻划，那么，洇晕之美就不属于油画的范畴。可是水墨的那种本质性的东西，说起来挺不好形容的……你看水墨的那种柔美、氤氲、空灵、不可言传的东西——这种东西要是表达到位以后，它就会形成一种本质;也就是说，材质和技法的结合到达一定高度也就可以代表精神，甚至本质了。

　　天平：你下一时段的工作方向大致是什么?

　　范治斌：前一段时间画了一批《劳动的日子》，我把背景处理成饱和的蓝色，这在以前的水墨画里很少见，但是当你真正见过高原的天空时，你会激动于我的处理。那是在藏区采风时见到的情景，我看到她们在天底下劳作着，而与其说这只是她们自己的生活，不如说这也暗合了我内心深处的一种精神需求，或可说是感同身受。这是我前面说到过的人生常态感，是日常的也是更深刻的东西。……那种宁静和悠远感，还有朴素的人和朴素的生活，里面具体的含义我也说不清。总之，这样的场景，我都想把它转换成水墨来表达，在表达的过程中，我仿佛完成了一次激情洋溢却又复归宁静的精神之旅。

　　在画面语言上，我现在对水墨这种材质更迷恋了。我越发地感到这种美感是不可替代的，我要把它彰显出来并强化它，但同时又要让情感自然的流露。这可以说是我对水墨人物画的野心。这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就是让形式美感和情感的直接表达做最完美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