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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逸品提出新的看法的是唐岱。
古云画有三品:神也,妙也,能也。而三品之外,更有逸品。古人只分解三品之义,而何以造进能到三品者,则古人固有所未尽也。余论欲到能品者,莫如勤依格法,多自作画。欲到妙品者,莫如多临摹古人,多读绘事之书。欲到神品者,莫如多游多见。而逸品者,亦须多游。寓目最多,用笔反少,取其境界幽僻,意象秾粹者,间一寓之于画。心溯手追,熟后自臻化境。不羁不离之中,别有一种风姿。故欲求神、逸兼到,无过于遍历名山大川,则胸襟开豁,毫无尘俗气,落笔自有佳境矣。[56]
唐岱是清朝的宫廷画家,他认为是不是能有一种“神逸兼备”的品格,他并不反对逸品,但认为神和逸是同一层次的品格。而认为逸品高于神品是否妥当的是方咸亨,他在《邵村论画》中说:
半千画士士画之论详矣,确不可易,觉谢赫画品犹有漏焉,但伸逸品於神品之上,似尚未当。盖神也者心手两忘,笔墨俱化,气韵规矩,皆不可端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谓一切而不可知之谓神也。逸者轶也,轶於寻常范围之外,如天马行空,不事羁络为也。亦自有堂构窈窕,禅家所谓教外别传。又曰:别峰相见者也。神品是如来地位,能则辟支二乘果。如兵法:神品是孙吴,能则刁斗森严之程不识,逸则解鞍纵卧之李将军。能之至始神,神非一端可执也。是神品在能与逸之上,不可概论,况可抑之哉!半千之所谓神者,抑能事之纯熟者乎!总之,绘事清事也,韵事也,胸中无几卷书,笔下有一点麈,便穷年累岁,刻划镂研,终一匠作,了何用乎?此真赏才所以有雅俗之辨也。岂士人之画尽逸品哉!我公精於读画者,必不河汉予言。[57]
方咸享的论述有其中肯的一面,他认为在学识修养上,逸和神是同样的。神与逸相比较,神应该更属正宗。在评论神与逸谁高谁低时,应该谨慎。
明清以来,由于逸品的提倡,渐渐泛滥,对逸品的评论框定也各持已见,绘画作品中有许多草率之作被命为逸品,对这种现象持忧虑和谴责的人很多,如李修易在《小蓬阁画鑑》中说:
逸格之目,亦从能品中脱胎,故笔简意赅,令观者兴趣深远,若别开一境界。近世之淡墨涂雅者,辄以逸品自居,其自欺抑欺人乎。
他认为应该是:
高逸一种,不必以笔墨繁简论也。总须味外有味,令人嚼之不见,咽之无穷。
只有令人耐味的作品才能达到高逸的程度。他觉得逸品是很难描绘的,因为绘画门户繁杂,逃离门户之见,才是逸品。
画至逸品,难言之矣。当令惜墨如金,弄笔如丸,骨戛青玉,身入明境,乃为庶几。若论高远闲旷之致,又如登黄鹤楼,亲听仙人吹笛,一时寄托,不在人间世。
佛者苦梵纲之密,逃而为禅。仙者苦金丹之难,逃而为玄。儒者苦经传之博,逃而为心学。画者苦门户之繁,逃而为逸品。夫画小技耳,不追宗宋元,乌能大其识?不经营局势,乌能矩其步,区区斗凑捷泊,即指为赵、高、倪、黄衣钵之真传,吾不信也。虽然人各异禀,才各异品,秾郁者鄙寂寥,清空者恶繁缛。古今人见不相远,同归於是已耳。[58]
与李修易有相同看法的人很多,李日华在《竹嫩论画》中直截了当地说:
无逸气而袭其迹,终成类狗耳。[59]
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也说:
逸品画从能、妙、神三品脱屣而出,故意简神清。空诸功力,不知六法者,乌能造此?正如真仙古佛,慈容道貌,多自千修百劫得来,方是真实相。[60]
他觉得没有很深的功底,是无法达到逸品的境界。
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说:
画家以逸格名者,实始唐世吴道玄,五代则僧贯休,宋初则郭忠恕辈,其写道禅人物,宫室器具,大都面部衣纹、以及栋梁门户事物样式分杪皆有尺度,初非规矩,用意为工,往往从心所欲而不愈乎矩,性善鉴者才能知其心画之妙焉……虽逸格而法津森然,机锋奋迅,岂如后世人,一味放纵狂怪,托名逸第以传乎。[61]
他认为逸品需要很深的绘画基本功,在没有基本功的基础上是欺世盗名的逸品。
松年在《颐园论画》中更激烈地认为初学者千万不能学逸品:
“若此等必须由博返约,由巧返拙,展卷一观,令人耐看,毫无些须烟火暴烈之气。久对此画,不觉寂静无人,顿生敬肃,如此佳妙,方可谓真逸品。”
他警告世人:
“有半世苦功而不能臻斯境界者。然初学入门者,断不可误学此等画法,不但学不到好处,更引入迷途而不可救矣。”[62]
他在这儿明确认为对绘画缺乏了解,缺乏对绘画基本功训练的初入门者,是断不可学逸品。这些论点,可能是针对明、清以来滥用逸品,不下苦功的时风而言的。因为逸品画之无法学,这一点宋初黄休复已明确提出,“画之逸格,最难其俦”。
在元代的典型逸品画中,我们看到是崇尚平淡自然,简洁静寂的意境。而到明清,逸品画家更接近于“狂”和“怪”,主要代表是徐渭和朱耷。明、清的画家和元代的画家遇到的社会矛盾和历史境况相差并不大。因而,是否在艺术中又一次出现了张扬个性的共同追求?从历史的长河中,我们看到的已不是某种对远古平静的向往之情,代之而起的是忧愤不满的内心呼鸣。前者是柔和的,后者是激愤的。前者是温和的、超越的,后者是愤慨的、执着的。八大山人以“哭之”、“笑之”的签名,牛石慧以“生不拜君”的落款,表现了一代画家压抑的情绪。风竹、残荷、破瓶、怪鸟,一切眼中之物者可化为内心倾诉,挥发个性的对象。
逸品绘画从“寂”到“狂”再发展到“怪”,中国绘画在文人画领域中终于将自身推向一个更有意味的新形式,也直接将传统古典绘画推进到近代美术的门前。
自魏晋玄学引进庄子思想产生“逸”的观念,直至元代倪瓒将“超逸”的思想在绘画中发展到高峰。明、清的徐渭、朱耷,将“放逸”又一次推向绝岭。无数后人都在向“逸”的境界攀登,时代无法预知“逸”的审美思想有更高发展还是接近衰亡,但我们不得不承认:“逸”的境界已永远在审美意识的高空飘渺。
[注释]
[1]此说见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第121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
[2]《梁书》,卷二六,《陆杲传》。
[3]见严善錞先生《人伦鉴识与艺术品评》(该文章尚未出版)。
[4]见《四库全书总目》第954页,中华书局,1983年版。另见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三章,第一、二、三节,第128页-138页,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陈传席《六朝画论研究》,第202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关于“九品中正制”与当时的“士”的关系。可参见唐长孺的《士族的形成和升降》,载《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第53-63页,中华书局,1983年版。
[5]李嗣真《书后品》:“吾作《诗品》,犹希闻偶合神交、自然冥契者,是才难也。及其作《画评》,而登逸品数者四人,故知艺之为末,信也。”见《法书要录》的《书后品》。
[6]这是根据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卷四中。“……上上品之上更列逸品,为嗣真所创,明其在九等之上也。”
[7]《法书要录》,卷三,第80-82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
[8]辞源在解释逸的含义时就有超绝一义。
[9]皎然《诗式·明势》:“高手述作,如登荆、巫、觌三湘鄢郢之盛,萦回盘礴,千变万态。或极天高峙;崒焉不群,气胜势也,合沓相属;或修江耿耿,万里无波,焰出高深重复之状,古今逸格,皆造其极矣。”见《历代诗话》第26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10]《画断》(或原名《画品断》),已亡佚,仅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引。
[11]关于朱景玄的出生年代,有两种说法,俞建华先生认为约760年前后,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上)第23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谢巍先生认为约贞元元年(785)左右生,大中二年(848)左右卒,年六十,《中国画学著作考録》第81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版。
[12]《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61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13]《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5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14]摘自《逸品画风につぃて》,岛田修二郎著,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日本美术研究161号所载,第33页(原録见颜真卿《文忠集》卷九,浪迹先生玄真子志和碑録)。
[15]《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58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16]同上,第二册,第89页。
[17]岛田修二郎认为王墨、王默、王洽同为一人,见注[14],第5页。周积寅先生也持
同样看法,见《中国画论辑要》,第103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年版。邓乔彬《中国绘画思想史》第292页:“王洽,又名王默”贵州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此说甚多,不一一另举。
[18]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卷,第168-169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为了深
入了解,现将《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中这三人的辞条摘录如下:
王洽:[唐]不知何许人。案名画记作默,名画録作墨。画史汇传谓此三人名殊跡同。俱録三传误。洽、默、墨当是一人。善山水树石。早年受笔法於郑虔,性疏野。好酒。凡欲画图幛。先饮醺酣之后。即以墨泼之。或笑或吟。脚蹙手抹。或挥或扫。或淡或浓。随其形状。为山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适意。倏若造化。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观不见其墨污之迹。说者谓;米氏云山实始於此云(历代名画记、图绘宝鉴,宣和画谱、唐朝名画录、画旨、画鉴、历代画史图传)。
李灵省:[唐]宪宗时人。落托不拘检。以酒自适。精篆法。李阳冰后。能名家者。灵省为佳。爱山水。惟兴之所至。不可强也。若有所作。一点一抹。便得其象。物势皆出自然。或为峰岑云际。或为岛屿江边。得非常之体。符造化之功。不拘於品格。自得其趣尔(唐朝名画录、图绘宝鉴、集古录)。
张志和:[唐]婺州、金华人。初名龟龄。肃宗赐今名。字子同。号烟波子。又称烟波钓叟。自署玄真子。相传其母。梦枫生腹上而产。性散逸。喜居江湖。不乐廊庙,陆羽尝问:“孰与往来”,对曰:“太庐在室。明月为烛。与四海诸公共处。未尝少别也。何有往来”。工吟咏。善绘事。每于酒酣。或击鼓吹笛。舐笔辄成诗画。尝渔钓于洞庭湖。多不设饵。志不在渔。颜鲁公典吴兴。知其高节。以渔歌五首赠之。乃为卷轴。随句赋象。人物、舟船、鸟兽、烟波、风月、皆依其文。曲尽其妙。董其昌谓、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惟张志和当之,可无愧色云(唐书本传、唐朝名画录、历代名画记、图绘宝鉴、画史会要、画史、画旨)。
--见《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北京市中国书店,1982年版。
[19]《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88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20]见《美术丛书》,第一册,第220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21]《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27页,《历代名画记》。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22]见《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五十五,《艺苑厄言》,附录四、经世堂刻本。
[23]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上),第71-72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
年版。
[24]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册,第70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
[25]《画继序》,见《画史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版。
[26]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上),第73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27]见注[25]。
[28]见注[25],卷第九,《杂说·论远》。
[29]见上注[28]。
[30]高步瀛选注《唐宋诗举要》(上),第339-34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31]苏轼:《净因院画记》,摘自《中国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上),47页,人民美术
出版社,1998年版。
[32]欧阳修《六一跋画》,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剑华编著(上),第42页,人民
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33]邓椿《画继》,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剑华编著(上),第75页,人民美术出
版社,1998年版。
[34]据《文献通考》,卷32,《选举考五·宋登科记总目》。
[35]《宋史·谢枋得传》。
[36]见王逢《题董大痴山水》、《梧溪集》卷四,记载:(董公望)“会张闾平章被诬,累
之,得不死,遂入道云。”
[37]《益州名画录》,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一册,第189页,上海书出版社,1993年版。
[38]《清河书画舫》,见《中国书画全书》,第四册,第12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版。
[39]《古缘萃编》。
[40]见《画禅室随笔》,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三册,第101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版。
[41]《宝绘录》。
[42]《妮古录》,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三册,第1038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版。
[43]《艺苑厄言论画》,明王世贞撰,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116页,
第117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44]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三册,第101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
1992年版。
[45]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三册,第101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版。
[46]《画学心法问答》。
[47]刘道醇《圣朝名画评》。
[48]郭若虚《图画见闻志》。
[49]黄公望《写山水诀》。
[50]倪瓒《答张仲藻书》。
[51]唐志契《绘事微言》,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739-740页,人民
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52]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十册,第551页,第555页,上海书画
出版社,1996年版。
[53]见傅抱石《中国绘画变迁史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页。
[54]见陈师曾《中国绘画史》,第145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55]以上均摘自;恽格《南田画跋》,见《中国书画全书》,第七册,第974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版。
[56]唐岱《绘事发微》,见《中国书画全书》,第八册,第89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版。
[57]方咸亨《邵村论画》,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145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58]李修易《小蓬莱阁画鉴》,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259页,第272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59]李日华《竹嫩论画》,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130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60]方薰《山静居画论》,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238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61]张丑《清河书画舫》,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1254-1255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62]松年《颐园论画》,见《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俞建华编著,第331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
作者:杜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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