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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性之书,不法之法

  在成都永康森林公园,有一处名为“御翠草堂”的私家园林。其园主人霍晓,就是当年的造园人。如今,在园中习书——书写小行楷——成了他每日的功课。霍晓为他的园林生活构想了一个词语,叫做“园林清供”,并为之写作了一本书。我们知道,所谓“清供”,原不过是指厅室、文房中的小摆件,如笔砚、古玩、插花、盆栽、奇石之类,供屋主人闲来把玩。而霍晓把它们从室内搬到了室外,从小器物扩展为大空间。在他的“清供”概念中,不仅有从前的文房古玩,还包括了园中的土地、草木、池堰、蹊径,以及亭台楼阁和诗文书画。

  要是我们对霍晓的治园经历和今日生活有所了解,就能明白“园林清供”并非一个抽象的概念。当年,霍晓主导和参与了御翠草堂规划、设计到筑造的全过程。待园林建成后,他又与之朝夕相伴。时日既久,乃成妙想。

  古往今来,造园的不一定居园,居园的不一定造园,二者更不一定写园。但观御翠草堂,造园者、居园者和写园者三位一体,共指一人。古代园林几经转授,固然传承有绪,可是其今日的主人早已不复为当初的主人了,料想他们对待园林的心情应该与霍晓判然有别。对霍晓来说,御翠草堂不是一笔财产,而是他此生一旦开始就不打算结束的作品;这不仅是他寄放形骸的场所,更是游心骋怀的空间。欧洲人曾以建筑比附音乐,又以音乐比附建筑,乃出于时空互动的想象;如果我们在御翠草堂的空间中也能感应到时间韵律,却不需要依靠想象,因为霍晓与这座园林相濡以沫的关系已将其呈现为生动的现实。这就是说,在御翠草堂中,连接时间和空间的动力因素,是人,是行动,是造园者和园主人体用不二的创作与生活。霍晓名之为“有主之园”,可谓一语道破,引我们触到“园林清供”的秘密。

  所谓“有主之园”,意味着造园者、居园者同属一人,而且居园不止,治园未息。对霍晓来说,并非培土、修枝、锄草才是治园,园中日复一日的憩游、阅读、会友、习书,无不是治园、养园的一部分。在广泛交游中,霍晓尤喜与书画家游;在种种爱好中,霍晓尤爱书法;而在种种书体中,他又特别喜欢书写小行楷。随着别人越写越大,他越写越小,到如今,“蝇头”已不足以喻其小,非要改用“蚊脚”来形容不可了。来到御翠草堂霍晓的文房,每见主人在小行楷中摩挲穿行,我便好似分享到他心中如见苔痕时的怜意。这时,治园和书写、生活与艺术便浑然一体,成为一个生动的过程;它布满时间的纹理,从容不迫,无声走,慢慢游,如春雨润物,或苔痕侵阶。渐渐地,园中的草木丰润了,林间的小路现形了;房檐下的匾额、高堂上的巨幛、素壁上的画轴,也各据其位,各得其所了。古人论画,曰“远取其势,近取其质”,御翠草堂取势以造园,取质以居游,顺着时间的脉动而映现出精致的细节、细腻的质感。与此同时,原本有限的造园,也被延伸为一个无止境的治园过程了。

  但观霍晓的书法作品,他不但在别人越写越大时越写越小,而且,别人越写越稀,他越写越密。可是,无须思量,我们就会觉得,那不是拼凑而成的密度,而只是由于呼吸不停,气脉难断。远观其书,有如苔藓暗生,一团团,一簇簇,无声无息地滋长;近观其字,有如水仙出落,抑或莺飞草长,亭亭玉立而不失曼妙风情。可是,密能透风,端庄不掩流丽,“内擫”相顾“外拓”,婀娜含着刚健,却是我们看霍晓的小行楷作品时容易得到的印象。观其密度,也主要限于字与字之间和一个段落之内。相反,在段与段之间,又往往留出大片空白,如主人在园中等待良友出现。有时,书者在此虚位以待,盼着画者的妙手丹青。

  霍晓的大部分作品以书写古人治园、观园、赏园的文字为内容,似乎是想藉助书之迹与文之意的呼应来制造一种机会,让习书的过程秘密地沉濳到“园林清供”的内涵中。有了园林,纸上的布白就成了接纳丹青的虚室和庭院。果然,这里常有朋友们的题画,而且每每出于名家之手。计有木石、杂花、草虫、文房清供乃至园林之属。它们与霍晓的苔痕一般的行楷书相与为盼,生气焕发。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传统文人艺术不曾见过的一种景观:不是以书题画,而是以画题书,书画合一的关系被完全颠倒过来了。

  霍晓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任何一方面的专家。这不是他故作谦虚,只是由于他更愿意做一个“玩家”。这是其创作的要旨所在,而不论造园还是作书。他以“玩家”的态度,沟通了艺术与生活,拉近了传统和现当代艺术的距离。旧时梨园中的票友痴迷唱戏,虽不为“包银”而唱,却希望玩得当行。可是,霍晓却不愿拘于“当行”的程式,他只认一个道理--艺术是实践自由的方式--如不自由,毋宁放弃。他用全新的态度来看待传统。其学书,不以临帖为功,而以读帖为乐;不待兴来,绝不下笔……他把书写当作一个发现趣味、体验自由的过程。观其书写作品,有着贵族般的精致,但这种精致不是刻意形成的,却是有心不发、无意而成的产物。本着趣味的发露,他更留意从偶然中得来的惊喜。例如,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在自己的园林中与画家朋友进行书画酬唱时,利用他们丢弃的废纸来创作的。他对这些废纸做精心裁剪,使它们脱离了原来的画意,然后以此为端绪,引墨走笔,渐渐生发出新的意境。在这一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书法同样不再是一个用来题画的角色了,而是一个主体,一种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看着泉涌而出的书写,以及因此而起死回生的色墨丹青,我们也难以分清哪里是书,哪里是画,竟至于无法在传统书画中给它们找出一个恰当的位置了。不过,与此同时,我们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与艺术作品相遇。

  也许,我们不得不到当代艺术的领地上为霍晓的这些书迹找一个位置。受启于达达主义和波普艺术的影响,当代艺术的一个惯用创作手段便是挪用和拼贴-——从消费社会的废弃物中提取材料,进行重构、拼接、组装,从而改变原物的性质,创造新的意义,诞生出新的创作。所以它们在并非否定的意义上,被称作“垃圾艺术”(rubbish art)。其核心是对现成物品的利用,其结果,是消除了横亘在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那一道界限,使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得到重新阐释。它宣告了,艺术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无权高踞于生活之上。观霍晓的小行楷书作,观其材料来源、其废物利用的手段,以及他的造园和在居园中将书写与治园高度统一的生活,我们无不发现有当代艺术的影子闪现。

  对霍晓来说,仅用扇面、手卷、条屏、斗方、镜芯等传统装裱形式来呈现他的作品是不够的,照他看来,这些形式太缺乏物质分量!在一部分作品中,他保留了这些形式,但只让它们初具轮廓,此外再用镜框赋予其质感和厚度;而那些以废画纸为底的作品,从一开始就逃离了传统存在形式,保持着物的轮廓,而霍晓同样把它们嵌入镜框,使之变为不折不扣的物质实体。这样,他的书写作品就不再是能被归纳到传统定义中的书法,而成了有分量、有质量的物。这是自始至终与生活密切相伴的物,包含着发现、创造和对生活的选择。在这些果断把自己交付于物、以至于本身已变成物的作品中,我们见不到消费社会的图像,却能通过深蕴其中的园林的空气以及园主人从容的仪态,默然发现,传统意义上的“清供”与当代生活有了活的联系,同时深感,消费社会的浮躁正在悄然褪去。

二零一四年三月一十一日于望江河畔

作者:吴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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