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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随想

2017-11-15 22:43

  连日来习字,学明人黄道周,自以为颇得形似,将所临示友人。友人批评:字形周正,结体犹似,然笔法太简,直白单调,无动静之姿,未得书法之真妙也。书者,虽为写字,其意在用笔,尽笔之妙,求线之变化与统一,达文字表意以外之审美意味,是谓醉翁之意在酒亦不在酒也。余细品之,此理与吾所作水墨写意可通也。

  书字,无他,一笔一划将字写出,笔笔皆有形,笔笔生姿态;连笔围成字,字字有姿态;笔断势相牵,字字相缀连行列,行列亦有姿;行列依势趣成篇。篇章生辉取决于行列,行列出彩取决于结字,结字成趣取决于笔姿,笔姿与篇章成败相关联也。于画,类同,古人云书画同源是也。

  水墨写意,笔墨依性傍形而出,仰性俯形生姿,笔笔关联,其势不相断,为形不求匡正逼实,但写真神,出入参差反生机趣。物象千变万化,写形理当姿态万千,故笔墨亦须变化多端以应其变。笔墨若细胞,构成机体,彼此独立各具特质,又互相关联营造整体气息。细胞虽小,却极为重要,不可或缺,故学水墨写意者不可不着意笔墨。

  材料之限

  造型生象,必籍物托质,或岩石以斧凿,或油彩施画布。人多以此材料为据界定艺术品种,某种艺术形式籍其材料均可造就丰富多变、无穷无尽之可能,同时也将受此种材料之限,隅于其藩篱。作水墨写意画,持毛笔,以水和墨、色,驰骋于宣纸之上,可得奇妙多变之笔墨姿态,可造独特丰富之笔墨意趣,亦设下难越之界。笔墨姿态再丰,吸附于纸中,不若西洋油画,可以堆塑;笔墨再酣漓,却落笔无悔,虽有复笔补勒之技,亦有破墨积墨之法,然墨色透纸,痕迹不失,所谓下笔生根也,不若西洋油画,可反复覆盖、修改、描绘。

  今作水墨画者有改造材料以求面貌变化,譬如:有改造纸者,或用皮纸、熟纸、绢、绫、毛边纸等传统已有用过之物,或用棉麻等织物,或自造特殊纸张;有改造墨、色者,或以西洋水粉水彩色入画,或以黑颜料替墨;有改造媒介者,或注油,或加钒,或加胶;有改造笔者,以刷代笔,以指代笔,吹洒代笔等不可枚举,其试图通过材料的变换达墨迹之特殊效果,可谓用心良苦亦有诸多可取也,然旧疆界打破,新藩篱又树立,无论材料如何改造其意仍在改造笔墨姿态之上,且材料走得太远,又有脱离画种之嫌,便不在讨论之列了。须知任何材料均有特点,有利亦有弊,材料固然宿命,却有命,若能掌其性,驭其道,法自然,学传统,依己性,达精良,便可以也在有限天地之中,造无限生动之妙。故在我看来以宣纸作水墨写意如今仍大有可为,

  笔墨之道

  关于写意笔法古人提倡以书入画,强调书写性,以书写性诠释绘画性、表现性。元人柯九思曾言“写竹,杆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引自元代柯九思《柯敬仲画竹谱》)。此言固然有将以书入画概念僵化之嫌,然足以说明时人较之形似更看重书画结合中书写之抒情表现性,并表明此时已有将笔墨其独立审美价值凸现之意。吾以为写意之写不可等同于写字之写,而应是纵笔自然,心性流淌,与谨微描摹,工细制作相异,而非以书写之法限画。

  今人大叹古人用线之精妙,以线为中国绘画之特色,笔墨表达之正宗,往往忽视“面”之运用,以为面为西洋之舶来品,其实国人以毛笔写面由来已久。吾观梁楷之《泼墨仙人图》,画种仙人衣服廖廖数笔,甚似用水墨直接泼洒而成,其实多为阔笔侧卧写就,可惜梁楷其人才高情孤,其态癫狂异常,其画极简致精,其技绝妙天成,后世人物画者,沿此脉络发展者甚少,倒是后来花鸟掇叶点花多沿用此法,达相当艺术高度。可见毛笔写面亦大有可为,或以中锋粗笔,提按顿挫婉转生姿;或侧笔拂扫,压掇承接因势造态。

  用墨之妙,在于浓淡相生,浓中有淡,淡中有浓,浓淡相融层次清。传统认为“墨即是色”,笔墨契合,质感可出,气韵可生,足可以慨大千世界之感,因此墨往往与笔相连,笔墨,虽可分说,然非笔不能运墨,非墨无以见笔,清人沈宗骞云:“笔不到处,安得有墨?即笔到处,而墨不能随笔已见其神采,尚谓之有笔而无墨也。”(引自清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也就是说,用墨须借助笔施之,用笔又须籍墨以出彩。

  笔法无论如何丰富,墨色无论如何多变,终究是为组织画面,塑造形态,故行笔必契于形,施墨当合乎性,所谓应物象形是也;笔墨姿态必须变化统一,必须合乎整体风格需要,必须符于整个画面要求,破坏整体之语言再美,亦为败笔,亦须忍痛割爱。我们可偶尔得八大之线、青藤之笔、梁楷之墨,然孤立无依不成形象,不构成体系,于画面不成连贯之势,便难成气候。

  写意之境

  用笔用墨确见功力,非一朝一夕可成,学水墨写意者理当悉心研习,细心体会,到自如之境,便可出手不凡。凡画者,技巧无不求熟。熟能生巧,可随心用笔,自如用墨。写意造型,讲究提炼概括,熟之便成套路,久之便成程式。程式为水墨写意之必由之路,亦是风格形成必历之途,然程式化易使画者形成习气,千篇一律会使画面显得俗气。故画又不可过熟,过熟会显油滑,要能由熟返生,返朴归真。明董其昌云:“画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不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引自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画诀••••》)。是故用笔用墨初则忌生,以求其熟,既熟之后,又当济之以生,大巧若拙,制太熟之流弊,得天真清新之气息。

  水墨写意虽依仗笔墨技巧,而笔墨境界亦与画者之修养,性情,及审美观大为关联。中国画除了讲究画内之技还强调画外之功,极重画者学养品格。清张式云:“言身之文,画心之文也。学画先当修身,身修则心气和平,能应万物。未有心不平和而能书画者!读书以养性,书画以养心,不读书而能臻绝品者,未之见也。”(引自清张式《画谭》)可见画者须有广博之见闻和知识,亦当有开阔之胸襟。画者博览群书,充扩胸次,修炼灵性,便可进入研究、创作之佳境。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谭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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