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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于田埂路的涛声
1993年春末夏初,因为吴帆先生的介绍,我开始留意陆春涛的画,也读了一些相关文字,吴帆先生的《他从田野走来》尤使我感到亲近切实,并且印证了我对陆春涛画作的第一印象:整个画面流露出湿漉漉的田野气息,有生机盎然的感觉,我甚至听见了一种声音,并且能看到此种声音的色彩。无疑,那就是涛声,它的色彩是多变的,在春日是油菜花的金黄,在夏日是芦苇荡的碧绿……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色彩,唯有以童年和少年纯朴的心灵在崇明岛的田埂路上与之撞击的人,才会鼓荡胸中没齿不忘。
13岁学画的陆春涛,在吟唱于田埂路上的涛声的熏染和推动下,开始了他的笔墨生涯。
我和春涛曾经有过彻夜长谈,我们都是崇明岛人,都曾身处江海之中、孤悬波涛之上,而不知岛是什么?岛外又是什么?在我们的记忆中,最难忘的是那一条田埂路,不绝的涛声在这里回响,四季的风光在这里汇聚,鸡鸭和狗以及蚂蚁、蜻蜓等各种生命,和我们一起度过了天真烂漫、清贫自由的童稚时光。牵引着最初想像的,便是这涛声了,由涛声而江堤而海边而长波阔浪而千帆竞发,春涛说:“我特别想把它们画下来,在地上画,在纸片上画,心里有莫名的激动。”
现在我们可以说了,莫名的激动包含着灵感与激情,此种灵感与激情在诗人和画家的心灵中,能储存,会交织,见诸于文字是诗,勾勒成线条为画。少年时的陆春涛还有一个爱好便是读书,强烈的求知欲使他以画画读书为乐,那时的信手涂鸦及似懂非懂背诵的唐诗宋词,便成了作为后来青年画者的最初根底。当然不能说陆春涛是无师自通的,但在那个时候要想在崇明岛上拜一个名师,得高人指点是不可能的,只有自学和临摹。
当田埂路上的涛声导引着陆春涛学画时,他的第一个困惑是:画船画帆容易,画波涛就难了。而要画出或者说让读画的人读出涛声更是谈何容易呵!
一切都需要时间,时间考验着每一个从艺之人的精神与韧性,同时也积累着画画最可宝贵的感觉。陆春涛是幸运的,在一片传统的肥沃土壤中耕耘或者漫步,岂非爽心乐事?
何为中国画的传统呢?我要说几句莱辛的《拉奥孔》,西方艺术史家通常认为,正是《拉奥孔》划出了诗与画的界限,使西方诗画一律的传统见解从此崩溃。至此,东西文化的又一处分野便略显端倪了。在中国,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画一体的观念与实践却走向成熟,并至今依然,当然莱辛区分的是叙事诗与叙事画的界限,中国人糅合的是抒情诗和写意画的境界,然而我们还是不能不为自己的文化传统而感叹:同则不继,和实生味,好一个“大”字了得!
陆春涛总是在诗意的格局中,运笔挥墨。他的《飞流图》中飞流来自天外,农舍和树木又近在咫尺,然后在浓浓淡淡的墨色中,那飞流又咆哮着抒情地卷向天边,掩卷之后便是不绝于耳的涛声了。
变化于笔墨中的涛声
当陆春涛因为涛声的牵引,从田埂路上走出第一步时,无疑他是由传统起步的,那时,他的人和画都相对地较为简单、朴实,他所摄取的往往也是生活中普通的景物,然后借助于水墨和色彩,在宣纸上揉搓,清新淡雅是此一时期的主要艺术特色。很快,他最初的艺术框架由他自己打破了,当春涛将现代造型语言付之自己的绘画实践时,我相信他有过深深的苦恼,在东方和西方之间,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何去何从?这个时候陆春涛所作出的选择,显然并没有理论上的明确认识,这毫不奇怪,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更重要的很可能是实践。现在看来,他的实践是大胆的,他将水墨与色彩互相接近、渗透,并且碰撞,使其中形式与手段的分工模糊,或者淡化;同时又把中国画中壁垒森严的山水、花鸟、静物的樊篱小心翼翼地拆除。因而,我们后来看到的陆春涛的若干作品,总是有着浓重背景的某种超常组合,大色块结构,甚至隐隐然透出油画的效果,此为笔墨。再从形式上解读,春涛先弃画卷、立轴,用的是斗方构图,再弃西画重视的“黄金分割”,不留白。色块布满画面,意向流动其间。
诚如毕加索所说,我们不要轻言创新,那只是一种变化,相对于泥古不拔,变化是何等重要。无论怎么变化,陆春涛总是努力写意而规避工笔,这很可能是扬长避短,却也是作者对意境的执著追求。即便是他的以极富透明感的色彩描绘而成的静物作品,用的也是苍笔、淡彩、浓墨、渲染等传统技法,比如《怀旧》、《秋叶几片》,读画的人为什么觉得有新意而怦然心动呢?那很可能因为他是在刻意构筑的一种并非传统的意境中展现其传统笔法的,在这一点上,《黄花》尤为突出,似光似火,似花似草,颇有现代派的味道。
赏心悦目的视觉美感之余,如王端廷先生所言,“还使观者感到一阵淡淡的怀旧之情”,如果允许我稍加发挥,那么我要说,这首先是因为陆春涛一直沉浸在少年、乡情、涛声的怀想之中。从文化的意义上看,此种怀想的根本还是传统,因而无论他画山水人物,还是雨后初晴的小村精舍,乃至置一桌一椅之一角的静物瓶花,都能使人感到一个力图挣脱传统的画者,对传统的依恋,这是悖论,但有时候悖论却又是常情。
我曾对陆春涛说过,海德格尔有言:“诗人的天职是还乡”,画家又何尝不是?海氏还说“还乡是对本源的亲近”,在亲近本源之后,便是“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了。这里所说的“天职”、“本源”等等均与技法并不直接相关,而又在尺幅之处制约并决定着一个画家最终的成就,所谓涛声常鸣而襟怀大开是也。
缠绵于心灵间的涛声
也许,对画者陆春涛来说,当成名之前如醉如迷地绘画不止的岁月成为往事之后,真正的困惑便也开始了,会有对自己的疑问,以及怎么走下去的徘徊。“是的,我终于成为画家了。”“我是画家吗?”“画家又是什么?”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不少前辈教诲说,成名是更加艰难的开始,艺术殿堂遥远到不可捉摸。
现在的陆春涛被称为“开广告公司的画家”,他走上了往往被艺术家视为畏途的从商之路,凭借着他对色彩、线条、光线、构图的功底,他的广告公司颇有起色,而当我在崇明岛县城主要大街上看到他创意设计的广告牌时,特别为春涛对自然、环境的关注感到欣慰。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境界,一个画家能够把绿色广告做到让人赏心悦目,并且能撞击人们的心灵,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况且,陆春涛坦白地告诉笔者,现在挣钱的目的还是为了画画,画更好的画,使人格和艺术真正地完美起来。陆春涛并不是弃画从商,而是亦商亦画,他还在积累,他喜欢各种石头,收集各种花瓶,常常远足,徜徉于山水之间,怎能说这不是一副画者情怀?
自然,陆春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为同是崇明岛人的笔者又虚长几岁,那么我对春涛的期望只是:要画下去。没有半点借口可以为我们这些进了文学艺术门槛之人的懒惰以及被物欲所俘虏作任何无力的辩解。更不要轻视了自己的富有——从精神、文化的层面而言——一贫如洗的不是我们。
要画下去,换一种语境,那就是让涛声缠绵于心灵之间,因为这涛声对春涛来说,既是故乡的天籁之音,又是艺术的激发想像力的生命之歌。正如他迄今为止从不将自己的绘画语言局限于一种风格一样,变化之路、泼墨之道,用得上屈原的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关于泼墨,我还想多说几句,当中国画越来越强调线条时,早年旅居法国的赵无极先生就指出,泼墨从来就是中国画的传统。泼墨的种种妙处不是我这个外行可以议论的,我只是觉得泼墨更接近自然、天然,更趋向于浑成、流动。陆春涛的大色块渲染也是泼墨一路,之所以具有感染力,大约也与此有关,我不敢妄言春涛如果继续泼墨下去,会泼出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我却深信应该将泼墨进行到底。
从泼墨的更加天然,联想到晋、宋之际,人们对自然美到了“流连信宿,不觉忘返”的境界,自此而始,山水作为独立的艺术形象步入诗画领域。不仅是模山范水,而是“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王微《叙画》),真是何其美妙!何等快意!
走向大地,赞美自然,让山的庄严、树的智慧、水的灵动,与艺术家的心和笔墨重叠、揉搓,我天真地想过,这是不是新世纪诗歌与绘画的出路所在?那么,今天忘情山水,把玩石头的陆春涛或许已经成竹在胸?
涛声无数叠,沉思冥想其层累叠加,拈取三叠为我故乡的一个画者写意,眼前闪过的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徐刚--作家、诗人
原文刊于《美术报》2003年5月17日
作者: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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