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全走了，他匆匆忙忙地走了。相识十来年，都不记得有和他从容自在呆一会的时间。不管在什么地方，任何场合，他总是在忙。他好像命里注定就是个不可能有闲工夫的人。于公于私，许多许多的人许多许多的事，犹如一挂巨大的坚韧无比的鞭子，不间断抽打着，他像只陀螺，不停地转，不停地转，转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有一天，他轰然倒地，人们才发现，这尊有求必应，逆来顺受，普渡众生的善菩萨，原来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同我们大家一样也需要别人的关爱，同样应该有一点偷闲喘息的机会。谁给他了？没有！我们将他当成取之不竭的矿山，一通狂采乱掘，将一座含金量巨大的宝藏，没用多少时间便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终于在苦苦挣扎两年以后撒手而去。

　　王铁全进来荣宝斋，注定了他今天的结局。荣宝斋是什么地方，是全国文化艺术面上一块最大的金字招牌。那三个字闪闪的金光，是荣宝斋多少代掌柜，伙计用忠诚信用，靠自己的汗水辛劳积攒起来的。北京琉璃厂是什么地方。画廊此起彼伏，门脸上头的牌子走马换灯似的摘下来挂上去。荣宝斋能纹丝不动，就经常得要有人舍去性命，去维护，去将各自砸进去。可是众所周知的原因，体制的无奈，往上贴金的伙计越来越少，不把那金子扣下装各自腰包已经不错了。如此的水土，你跑那里去，就你那认死理的脾气，当民国的掌柜还行，做今天的管家，在这块地盘，不气死也累死了。

　　说老实话，无论德行，操守，才气，就凭你手中那支笔，写开了，画开了，还用的着伺候谁吗？今天在告别大厅，一眼望见你永远带着微笑的那张熟悉的脸，变得如此冰冷陌生，从你铁青的面色，想起我们老家一句话“挣死是搭黑肉”。此时此刻，写在告别书上的东西能顶什么用！丢下进入衰年的妻子，刚成年的孩子，你挣死了，扔了你衷爱的书画翰墨。你真变成了一只孤独的沙鸥，消失在茫茫的天地之间了。你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便活不成了。

　　自从得知你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缘由我特别爱听前几天无意间翻出的一张未曾拆封的CD盘中的一首歌，说是歌实际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每逢我独处画室，此曲响起，一种苍凉悲伤的巨大力量，立马将我带到一个遥远空旷宇宙洪荒的地方。我思来想去，究竟是谁将一个硕大壮实的北方汉子连同他的微笑就这样轻易带走。在这个人世上他曾付出太多太多，所报太少太少，无怨无悔，他还正冲着大家微笑。老天爷！要不然一冬无雪吝啬过头的你，怎会连降两场大雪，你是心怀懊悔在洗刷自己吧！

　　那首曲子又在耳边响起，我在躺椅上再也呆不住了，什么妖曲，这样勾魂摄魄，翻江倒海，当我好不容易看清楚藏在一片英文字母丛中极小的四个汉字，顿时一惊，如此强大魔力的一首歌，其名却是“寂静小屋”。在世上永远寻找不到一间普通小屋，却在那幽深，空旷，苍凉浪漫的异域民谣中出现了。我猛然记起，那天当我踏着白雪从人群中接过那份告别书，还是那张熟悉的照片，熟悉的微笑，面对众人我好想觉得你那微笑中友一丝嘲讽一掠而过。现在才明白，我是不是错怪老天爷了，天鑑可怜，是他有意让铁全进入那人世不可能有的寂静小屋歇息歇息。而我们这些与他告别的人却还得实实在在，在人世煎熬。

2011年中秋节后三日 皇木厂

作者：王生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