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之前很少有人知道张家界，最初是吴冠中发现的它，我是偶然间在报纸上看到的报道，称张家界蕴含峻秀，真淳高古，森林原始，奇特的地貌与气候令许多原始植物保存下来。张家界被描述成一颗养在深闺无人识的明珠，这样的报道极具诱惑，撩得人坐立不安，我和版画班的刘明决定在暑假里去步吴先生的后尘，要亲眼见识张家界的真面目。

　　坐火车先到石门，再乘汽车到大庸，这里离张家界中间还隔着好几重山。山是茶山，徒步得走半天，翻过最后一座山，我们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群峰苍茫，笼罩在夕照之中，峭壁悬崖，如笋如屏，似刀削斧劈而成。这山也高傲，孤绝对峙，互不依靠。再看谷底溪水如练，也是一脉的金光灿灿。

　　在张家界我把感官全面打开，仗着年轻人的脚力，在杳无人迹的峰嶺间爬上爬下，在溪水的两边跑来跑去，涧边的兰草、野花丛中的白合、凌空开花的鸽子树和龙虾花、天女撒花般飞起落下的蝴蝶，处处都令人惊喜。只一件事想来后怕，那天在山腰烧烤田里偷摘的包谷，要是火星引起森林大火怎么办?第二年去时见那烧烤的现场还是原封未动。

　　待到了第二年上山水课，我提议去张家界，于是一纵人马从9月18日到10月14日，在山里整整呆了一个月。当年张家界就是个林场，同意我们在林场办公室用稻草搭地铺，吃在他们的食堂，一天两毛五，三餐有肉。金鞭溪在住处的下面，清晨的金鞭溪上浮着一层薄薄雾气，青山如洗，小鸟在叫，张家界的一天便从这清新与安宁中开始。吸着山里湿润的空气，便体会到了你和山野的亲近，觉得人和自然本应是这样的平和。

　　十二天里下了八天的雨，难得一个晴天，我一大早便顺着金鞭溪往里走，寻水中一块石头坐下来，在金鞭溪中间画金鞭溪。画到忘乎所以，便浑然不觉时间是怎么过的，见山谷暗了下来，忙收起画具往山下赶。没想山里黑得快，仅一会的工夫，头上的星星越出越多，黑沉沉的山影从四面压了过来，听着簌簌山风、森森猿啸，抑不住内心的恐惧，我的脚跑得快飞了起来。

　　终于看见了林场的灯光，场部前空地上多了一块银幕，二十来人坐在那里看琼瑶的电影《在水一方》，远远望去，漆黑的山水间就它一点暖色，天上是亿万颗星星。第一次看琼瑶的电影竟超凡脱尘像在世外桃源。山岰的一束光柱，就这样驱散了山里的黑暗和凉意，人心活泛起来，银幕上的爱情缠绵凄婉，直叫人爱到生死相许，让我们这些在虎狼教化中惯见无情的年轻人，动了测隐之心。天河璀璨，万象静穆，时间，地点，心情的绝妙处不是谁都可以同时拥有的，而此时全都给了我，这对我来说意味人事温婉，世道沧桑，道理在要懂得珍惜。

　　毕业后的1985年、1997年、2013年我又先后三次来过张家界。先是陪李世南去贵州釆风，是路过。第二次是深圳大学艺术系分家前最后一次远游。第三次是带深圳大学美术系的学生来写生。每次张家界都给我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总起来说，那个淸纯如处子的张家界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个处处留有人工痕迹的大盆景，张家界失去了亿万年的宁靜，如今是游人如织，喧嚣闹腾。金鞭溪没有了原始野生的气息，野百合花再也没有见过，流水也没有往年的大，当年水干净得能掏起来就喝，现在不行了。

作者：刘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