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看八大山人画册，中有《游鱼图》一帧，题曰：“到此亦平远，平原可暂留。阳春浸翰墨，夜雨足河洲。明日甘棠树，蹉跎四月裘。还闻两兄弟，归画庐山游。”

　　画面空荡荡，除了题字，只右下角有七尾小鱼，小到几乎一眼看去，容易被或略掉。

　　这是和尚胸中笔下的宇宙江山、万物生气。自然空阔阔，虚淼淼。

　　柳宗元笔下的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鱼有性情，人有境界，“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是鱼。“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则是柳公。

　　八大笔下的鱼，温驯机警，佁然不动，孤苦伶仃。我看过八大的自画像，穿阔袍，戴斗篷，噤若寒蝉，神色如涸辙之鱼。

　　古代埃及人刀下的鱼，躲在卢浮宫里巨型雕刻花边上，偶然狭路相逢，给我见到。

　　来鱼不善，面目狰狞，却活泼泼，生动形象。模特是几千年前海底的鱼类，还是尼罗河的特产?

　　我国淡水鱼，大致形象温驯吉祥，可以亲近，不似这埃及鱼长得奇怪。

　　想柳公和八大当年若是蓦然见到这样的一群鱼，还能散淡无为，佁然不动?

　　怕是也要吓一跳吧。

作者：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