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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即便窗外天光足够照见案上的一切,我也习惯将白炽台灯打开。
煦暖的光铺在案上,灯光下陈列的笔砚书籍,此刻,恰如一组完美的静物。只是周围没有熟悉而好闻的油彩味,也没有奇怪的水粉气息,只有淡淡的墨,与一点陈旧连史纸的味道。
在早先中美合作所医院,旧楼二楼的画室内,十五六年前这样的冬日,通常也亮着如此的白炽灯。灯是特制落地的静物灯,上下左右可以收放旋转。灯光探照在整饬安静的盆罐瓜果上,犹如一把奇异的刀,将这些堆在静物台面,寻常惯见的物什,从普通的光线与空气中生生地剥出来。在四周林立画架的包围下,透出一种单纯而剀切的调子。
前后三年,不断地练习素描、色彩。
美术教研室主任,我们背地通称做吴老头者。北方人,六十开外,两鬓斑白,操一口山东普通话,和蔼且严谨,乃当年随军南下的军人。喜欢画画,水粉、油画、学黄胄手法的国画人物,都能画。他常来画室走动,眼睛老是眯着,每每喜悦充满地对着灯光下的静物发痴。有时候会搬来画架,选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独自画开。他也踱到我们后面,静静地看。忽然伸手,手指落在画面某处,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一动不动。
“仔细瞅,瓶甁不入调。要加粉!”山东音普通话,语气坚决,近于颟顸,不容置疑。
有回我拿一张用四王笔法画的山水向他请教,他少有的恼怒道:
“画这些有何用呢?!要学黄胄。”他转身指着墙上贴的黄胄维族人物画印刷品吼道。
“你知道么?黄胄!懂造型和写实!……”
此后,每夹着临摹的古画经过他身边,我总觉得是在做亏心事,如贼般惶惶不安。
任课教师中有一位忠县人,美院毕业,剪寸头,戴小眼镜。因为口音严重和改素描时老画不太准造型而常遭同学嗤笑,但他仍然热衷给我们改画。他从画室刚出去,L同学就要高声临摹他的忠县口音“大家要注意空—情——感 ”。空间的‘间’字,口音读作“情”。惹得前后哄堂,笑倒一片。
静物写生的道具,多是从教具室借来的罐子、盘子、杯子和蜡果。管教具的偶尔也买来新鲜水果。一次午餐间隙,画室无人,Z同学偷吃苹果一枚,原位易为蜡果。别班素描高手H同学放学后来到画室,和我们大谈最近画果子的体会。他管刻画细节叫‘剋’(kei,深入刻画的意思)。“只这样一下,果子就‘剋’好啦!”,顺手抓起已易为蜡果的苹果,当做真果一口咬下,立随即捂着嘴,痛苦抽搐。
第二天画室的灯光下,蜡果多出分明的两排深深牙印,L同学将它旋到正面,在自己的画中,仔细‘剋’这个新增的细节。突然他站起来,大声学道:“大家要注意啊!牙印也要‘剋’出空——情——感—— ”
上完静物课,换了画着衣人物。
安放静物的位置上,坐着主任从其他高中班上请来长得极俊俏的女孩。
灯光后面,画室出奇的安静。毕竟大多数十五六岁男孩,爬满青春痘的脸上,虽然稚气尚未脱尽,懵懂双眼看惯了瓶果静物,忽撞见如此俊俏“活物”,不免脸红心跳,一时难以适应。
任课教师操着忠县口音,仔细地讲着。
“脸的刻画,就要像画果子一般…..”
“牙印在那里呢?!”F同学忍着笑道。
L同学立刻接道:“大家要注意啊!牙印也要‘剋’出空——情——感—— ”
前俯后仰。这次,画板倒了一片。
作者: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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