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是学习美术的初阶。我记得小学的图画老师，在我们上素描课的时候，让学生们对着一些瓶瓶罐罐作铅笔画;而进入美院附中之后，第一堂的色彩课，也是对着红樱桃和橘子作水彩写生。因为写生可以触发我们的感性，可以训练我们如何直接捕捉物象的形神和空间的能力。因此，写生是学习美术的必不可少的基础训练。

　　另一方面，写生又是艺术家记录其生活所见之感受。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只要让艺术家感动的景物;又或是人物中能唤起艺术家激情的形象和姿态，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笔下即兴的作品。所以，这些作品可以是生活环境中各类物象的留影;也是艺术家生活中一种感情和经历的纪录。正因为它具有一种直接性和即兴性，是以更能真实地反映作者的真情，和那种不假虚词的感觉的表述。

　　然而，写生又可以超出习作的层次，进而达至一件完整创作的艺术境界。写生虽然是客观的，但当画家面对繁复的物象作画之时，那瞬间的取舍，那与景物间的沟通与对话，都自然地融入了作者的观念;对于景物各个部分的强化或减弱，对于色调的主观安排，对于意境的主观营造，在一个感应与传递、即兴挥毫与演绎的过程中，最能考验作者一种机灵应变的能力和智慧。以高层次而言，带有主观意念的创作性写生，方能进入一种高超的艺术境界。

　　写生既可以是一种急就章的速写模式，也可以是一种严谨的精确入微的巨制。活跃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美国重要画家萨金特 (John Singer Sargent) ，和当代西班牙写实主义大师洛佩兹·卡西亚 (Antonio Lopez Garcia) ，他们各异其趣的作品，就是这两种风格的明显的对照。萨金特的写生，运笔潇洒，光色灿烂，以一种急就章的气韵统率着感性的节奏。而在迷人的感性背后，却隐藏着一种睿智的选择与铺排，以纷乱的秩序呈现出微妙的完整性。卡西亚的写生，精密绝伦，刻画剔透入微，以一种耀目而柔和的光效捕捉物象的神髓。他一幅写生，可以延续描绘数年，然而其感觉却是鲜活动人的，就像一幅刚要完成而又尚未完成的扣人心弦的杰作。

　　所以，写生只是一种作画的方式，或者是一种面对真实物象创作的临场状态。它可以是随意的、感性的、急就章的;但也可以是严谨的、理智的、精确描绘的巨制。而其相同的一点，或可说是基本的精神，就是写生这种方式，最为直接地揭示作者与物象间沟通的语言，以及艺术家面对客观物象而临场应变的主观意念。

　　注：本文原载《回到写生：三代油画家写生作品》，杨飞云主编，2010年12月，文化艺术出版社。

作者：钟耕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