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美国传教士史密斯曾写过一本书《中国人的性格》，其中专门提到了中国人“漠视时间”，说“要让一个中国人感到行动迅速敏捷的重要性，那是很困难的”。现在再回头看这段文字，我们无疑会有沧海桑田之感。曾几何时，中国人的生活就像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一样，搭上了前所未有的快车，一路狂飙，却不知道该如何慢下来。

　　回望历史，中国曾经有上千年的时间好像完全静止了，不断循环的王朝更替，农民战争，就像是农家里的磨盘，一圈圈的缓慢重复，却从没有实质上的改变。这一方面可能正是中国文化绵延几千年却未曾如其他古老文明一样中途夭折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是中国在近代以来落后的根源所在。要直到20世纪之后，中国人才开始被迫接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式价值观，中国的知识分子才开始将头从故纸堆中抬起，认真思考“进步”的意义。

　　近几十年中国经济的强力发展，除了使国家力量不断增强以外，对于每个中国人来说，也逐渐感受到了“快”带来的压力：繁重的工作，残酷的竞争，难以满足的物质欲望以及对未来的不安定感，都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快”不仅仅意味着进步，有时反而带来了生活水准的下降。外在的富足无法填补内在的浮躁，快速转换的生活节奏导致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整个社会在快速转化的同时，有太多的问题来不及理清，太多的情感无处发泄，再加上网络、媒体的信息轰炸，我们仿佛处于了一个不断自我加速的容器之中，正在越来越快的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冲刺，个人被裹胁其中，对此毫无抵抗能力。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文化理应起到社会的“冷却剂”或是刹车装置的功能，但却不是通过主动的介入，而是人们自我觉醒后心理与情感上的皈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宗教中寻求精神慰藉，希望宗教能够帮助他（她）控制虚妄的欲念，达到心灵的平静。宗教也在不断告诫人们：只有控制欲望，才能更好的领悟人生的真谛。讲求“清净无为”、“俭以养德，静以修身”的中国传统文化也被更多的人所推重。

　　“慢”对于中国人来说，其实并不应该陌生。中国的传统艺术体系因为与老庄哲学与禅宗的密切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是一种“慢”的艺术。无论是山水画、诗词、音律等等，都需要创作者在一种舒缓的贴近自然的心境中倾听内心的声音，而观众或是听众也需静下心来，虚空清静，才能走入传统艺术的内核。这种“慢”当然有文人理想化的成分，但实质上反映的是中国人所持有的理解自身与外界关系的一种朴素的智慧。

　　当代的艺术流通体系本质上是一种商业体系，需要有不断的艺术产品来满足流通的需要，商品的标准与艺术的标准不断交错，使得艺术家必须不断的创作，做展览，做推广，参与销售等等，以免被时代所遗忘。艺术家被不断发现，不断定型，很难找到允许自我发展的宽松空间，也很难在平静的状态中不断积攒创作的能量，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等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艺术本就是奢侈的，在今天尤甚。一个艺术家在今天应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时间与物质的诱惑，如何找到外在与内心的平衡，如何将自己的创作隔断外界的干扰，又能平心静气的与观众对话，这些都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需要面对与解决的问题。

　　本期所推荐的艺术家，他们跟所有人一样处于这个喧闹的尘世之中，各自有着各自的日常生活。但当他们面对自己的艺术时，却以宗教般的情感，禅宗般的智慧，知识分子般的独立性，屏蔽掉一切干扰与浮躁，用自己的艺术行为营造出一块平静、自由之地。他们不像风中的树般随风摇摆，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与基因不断形成新的丰富而单纯的面貌。在这个“实用至上”的时代，他们的艺术显得“无用”而“缓慢”。但也正因为这种特质，使得他们具有了与这个时代对话的资格。

《库艺术》第36期专题

作者：于海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