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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2014年最重要的时刻无疑是南极冰盖上5分钟的冥想。时间是11月24日上午10点,地点是南纬64度的迈克逊湾。站在千年的冰盖上,前面是大海冰川,身后是上万只的企鹅,在它的上面,人渺小得如粒粒芝麻。我静静地坐到冰盖上,闭上眼睛,万象归于寂静,我的意识宛如游丝悬于虛空,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静谧中,孤光自照。清凉的空气从我透明的躯体流过,从里到外把我洗涤得干干净净,此刻心中无事,我在冥想中放空了自已。
刘子建在南极冰盖上
这一刻对我的重要,是悟到人性天然具有的贪婪,而放下便是清净。在这远离人类的南极,冥想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纯净、圣洁与庄严,它同时又让我明白,纯粹是以人迹未至为保障的。南极之所谓地球上的最后一块净土,皆因为保护它的是世界上风暴最多、最凶猛的海洋,和它本又是七大洋中最冷、最孤独的大陆,还又被浮冰块体所包围,然而这些阻碍如今已被人类的科技摧毁。人自命为地球的主宰,以无休止的役使和掠夺满足一己的私欲,人类一旦开始消费南极,南极便危在旦夕。这让我意识到,天堂于人永远是海市蜃楼遥不可及,从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角度看古人宣扬的天人合一,的确是一种理想的境界,然而人却无法证明它是可以实现的,原因就出在人性的贪婪很难改变。冥想中我看见通往地狱的路上,世人正逐势争奔,沥胆堕肝在所不惜,世界污烟瘴气,天灾人祸层出不穷!5分钟的冥想从人性处开始,足以让我在圣洁与污浊之间,为我作为一个人和我的艺术重新定义,那就是:天堂注定是上不去的,地狱断然是不能去的,我就在这人世间凭着良心好生地做人好生地画画。
回到邮轮从弦窗望出去,千年的冰块卷着浪花像蓝宝石在天光照耀下从眼前漂过,它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蓝绿色,晶莹透亮毫无瑕疵。这优雅神秘的蓝绿色,让我想到万里之外我生活的城市深圳,那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颜色,正灯红酒绿,莺歌燕语,汽车喷着尾气,金钱紧拽人的神经。即便是身在南极,又刚刚作过冰盖冥想,心却这么快又飞回到了深圳!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俗人。
刘子建和石鸣
南极之旅是梦,深圳生活才是现实。11月的南极银装素裹,而深圳却是草木葱茏,繁花似锦。在南极看到最多的是绅士一样的企鹅,在深圳看得最多的是像铁壳虫一样的汽车!我看见深圳人正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忙着在电脑上抢票,因为春节就要来了,人又要像候鸟一样奔往故乡的那个家。弥散在空气中的焦虑和躁动影响了我,不只是让我感知到春天匆匆来临的急促,也让我不由自主地盼望春天的降临,好像我有好多的心愿和计划急欲在春天里开始。我急于想画出一批新作。酝酿了半年之久的《实验水墨简史》,希望能在春天里动笔。和同窗一起编了近一年的纪念大学毕业30周年的《79级国画班》,也希望能在春天里出版。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春天写信,人在这个年龄本不应该如此矫情,说来奇怪,这次我是十二万分的乐意。矫情就矫情一回吧,谁让我在2014年有这么一次南极冰盖冥想的经历——闭上眼睛,在无牵无挂中放空自己,然后给这个抽空了的皮囊重新注满清洁的空气。一次冥想虽不能让我超凡脱俗,但那瞬间的解脫却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内心的澄明,它虽只是一次经验却可能是一生的提醒。冰盖冥想让我想到应该在这个春天给自己的过去划一个句号——我教了31年的书,10年给了湖北美术学院,4年给了华南师范大学,17年给了深圳大学。一个职业耗去了我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我决定提前退休,余生的精力我要留给自己。春天是个好时候,智者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刘子建
2014年12月31日
作者:刘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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