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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最喜下雨,因雨时可折叠麻袋为蓑衣赤脚与村儿戏于雨中。那种快乐与幸福是现在城市的儿童无法想象的。所以,那时最盼着下雨,只要天上有了云彩,就去问祖父,何时能下雨,祖父就道:云朝南、水涟涟,云朝北、一阵黑,云朝东、一阵风,云朝西,关老爷骑马披蓑衣。于是每当此时我就仰着脖子看天上云彩的朝向,祖父所说还真是很灵验。
云,在儿时是那样神秘。特别是在七月里,那云彩真是变幻莫测。你看什么它就像什么,有时你心里想什么它就会呈现什么。有时云里像一个菩萨,心里想应该有一个拜菩萨的呀,于是渐渐地那云里真的呈现出一个人形,飘近了躬下身来,作礼拜的样子。有时那云彩像一个大头罗汉,心想再有一个小和尚才好呢,果然后面渐渐地依附了一个拱手的小和尚,再细细地看,后面竟好似跟了一队的和尚。有时那云又像一头巨大的雄狮,那狮子的鼻子、眼睛、嘴巴一一俱全,活灵活现。有时又像一个大胖娃娃,张着嘴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一会儿又在大喊,越看越真切,层出不穷,变换不尽,真是“七月里出巧云”。
天上的云是五彩的,有时是白的,有时是灰的,有时是黄的,有时是紫的,有时又是红的。
2015年 纸本设色 38x38cm 赏古图
记得一年村上发大水,村前村后都打起了一丈多高的围堰,村上的老人与孩子都躲到了徒骇河的北岸。几天后的傍晚,我和祖父回到了村上,只见那通天的红霞聚向西天,红得像火烧一样,天是红的、水是红的、围堰是红的、树梢是红的、连水上来往穿梭的数不清的蜻蜓也全都是红的。就这个傍晚的红霞,这个傍晚的景象,在以后的半个世纪里再也没有见到过。
直到若干年后,在齐白石画里又看到那满天的红霞,齐白石可谓有神来之笔,那漫天红霞在他的涂抹里熠熠生辉,我分明觉得那一纸的红霞在悠悠涌动,仿佛是五十年前那个傍晚的红霞宿进了他的画里。
云,不只在齐白石的画里,也在古今中外的绘画里。当代人的国画里、油画里、粉画里、水彩画里、壁画里、版画里都有云的影子。尤其是西方的古典油画家们,他们的绘画技巧真是高超,他们把云画得是那样的细腻和逼真。但云在中国的绘画作品里,特别是在中国古代山水画里,却是一种笔法、一种符号、一种心性或一种人格概念的呈现。在古人的山水画里,因为有了云才使得画内虚实相生,灵气百变,尺幅之内具有千里之势。元代的米氏父子更是把云画到了极致,可以说没有云就没有米氏山水,没有云中国山水画中就少了一个画派。
2015年 纸本设色 71x141cm 柳荫儿戏图
在绘画里看云是一种悠然,一种享受,而到古人的文字里看云更有种种的感叹与惊奇。
《归藏》里说“白云出自苍梧,入于大梁”。孔子说:“于我如浮云。”五柳先生说:“云无心以出岫。”《千字文》里说:“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云,在前贤的笔下演绎的是一种超然,一种哲思,一种形而上的奥妙,是对天地万物以及生命的思考。
八大山人在一本书画册页上题到,“白云四三里,秋高为森爽,比之黄一峰,家住富阳上”。这种与白云相往来的高洁与清旷可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若没有襟抱超然的尘外之思,是绝悟不出的。
王实甫在《西厢记》里说:“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在那不可抗拒的封建礼教下,他把离人的满腔离愁,以两行清泪抛洒在萧瑟空旷的碧云天里,让人陡然生出许多的惆怅与同情来。
2015年 纸本设色 32x45cm 三老图
苏东坡在被贬谪黄州时曾写道:“仆以元丰三年二月一日到黄州,时家在南都,独于儿子迈来,都中无一人相识者,时时策杖在江上,望云涛渺然”。苏东坡用寥寥数语描绘了他一个人时时策杖江边看云的情景,生动地反映出他当时被贬的痛苦和凄怆孤独的心情。
唐诗里写云的篇章数不胜数,最脍炙人口要算是杜牧的《山行》,那诗写得行云流水一般。虽是写秋天,却生机勃勃,极有画意。在七十年代后期,我因痴迷版画创作,曾借用此诗中的“白云深处有人家”一句为题,描绘了家乡人家在房顶上晾晒棉花的场景,以歌颂他们获得棉花大丰收的喜悦之情。这幅版画是我创作生涯中第一幅被刊登的作品,它使当时的我对未来的绘画生涯充满了种种美好憧憬与向往。
云在图画里,云在文字里,云也在音乐里。
小时候唱过的一首歌叫做《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歌里唱到,“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里穿行,远处飘来阵阵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这是何等的白云,这是何等的良宵。那时我们正年少,如那初升的太阳,不知为何现在每当听到这首歌时,总是想流泪。
2015年(局部) 纸本设色 38x38cm 夏趣
《彩云追月》是一首轻音乐,如在静静的春夜,独自一人,焚一炉香,煮一壶茶,悠悠地漫听,那一个个妙曼的音符,总往你心里钻,那悠悠的彩云,那皎洁的月亮,一会儿真的就在你的眼前,渐渐地你将难以辨别那月亮、那彩云是在音乐里还是闲在天边……
云是闲的,而人总是在忙。若能放下杂冗,别离红尘出门寻山水,登山看闲云,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前年往游泰山,自中天门徒步登上岱顶,近午时,在瞻鲁台上凭栏俯瞰,朵朵白云洁如白絮,漂浮于脚下。人竟如在天上。一会儿又有白云从那石间飘来,将及身边,化为雾,化为气,凉人肌肤,湿人衣衫,是人间、是仙境?使人一时难辨。
黄山的云又是一番景象,记得二十年前去黄山写生,当登到西海时正赶上黄山云海,只见那云烟如涌,渺然无际,仙人靴时隐时现,此中奇变,不可言述。
2015年 纸本设色 98x178cm 草堂洗心图
到天上看云,古人没有这个条件,而今天只要花上几百块钱就能如愿以偿。一次,自西宁去莫高窟的飞机上,在碧蓝的天空里,飘浮着数不清的巨大的云团,纤毫不染,白如新絮。有的像巨石,有的像楼房,有的像巨大的草垛,飞机毫无顾忌地一头扎进一个云团里,瞬间又从云团里钻出来,带起长长的雾气,恍似拉长的棉絮。让人惊心动魄,如在梦里,如在科幻大片里!
听着刀郎那苍凉的歌声,坐在越野车里奔驰在一望无际的青藏高原上看云,又是另一番体验。只见那黑白相间的长云,自南向北绵延几十里,横亘高原上,长云下的高山、草原、河流、帐篷一会儿暗了,一会又亮起来,见此景象方知唐人的边塞诗里“青海长云暗雪山”写得是何等的壮观与传神。
庐山也是看云的好去处,只是未能有幸看到,但在生活着近两万人的牯岭上听友人说了一个故事:明代有一个闲人,结庐于匡庐,从早到晚策杖看云,看了足足大半年,然后不知去向。我听后也呆了好半天。
2015年 纸本设色 37x37cm 得财图
我自匡庐归来,那个天天策杖看云的闲人身影老是在我的眼前晃动,忽一日我似有所悟,砰然心动,遂画了“匡庐观云图”。画中只画了一个策杖的闲人和一个小童坐在一片古崖上,人物画得很小,身后横出一枝古松,且逼在右下方的边缘上,整个画面几乎全是留白。我画完似乎觉得自己也在山中看云。
从此以后,云给了我诸多的启迪。中国画的学问,其实就是参悟黑白的学问,古人所说“计白当黑”,白是虚,黑是实,亦即虚与实的学问。南田所谓:“用心在无笔墨处”。其意是在用虚,虚则空,空则灵,虚才能容纳万有,才能有那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中国画的妙处全是在那虚灵之处。西方绘画里在黑白之间又加了一个东西,灰。有了这个灰真是科学了,但因此也就技术了。
老子曾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此言多有深意,意在何处?意在无里,意在虚里,意在那片白云里!
昔时清风 108x23cm 2015年 纸本设色
作者:李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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