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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有失眠的情况出现,常常躺在床上想事情,但不是有什么麻烦事让我苦恼,而是大脑不受控制,每天这个时候就兴奋异常,白天看到的人、声音、事情交织在一起不断闪现,其中的一个声音总是会跟我对话,给我提各式各样的问题,这样的夜晚,通常是想到精疲力竭的状态才能昏昏入睡,自然这样的睡眠也平静不了,一夜做梦到天亮。
回想这样的状况好像是从我开始享受优越生活的同时出现的。当我的生活中有了车,搬进朋友们赞叹的豪宅,时常去欧洲旅行或参加展览,三十岁以前就出了自己的画册,做了个展,身边一直有我深爱的人相伴,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了,画自己喜欢的画,买喜欢的东西,交喜欢的朋友,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生活似乎对于还很年轻的我过早呈现出完美的状态,但与此同时,我的夜晚却越来越不平静。很长一段时间噩梦连连,我的梦里总是不断重复同样的梦境:滔天的洪水从城市的边缘升起,将一切吞没,洪水冲走了车子、路边的大树、尖叫的人们,我俩拼命抓住旁边一个屋子里的什么东西,满心恐惧。那景象和美国的灾难片表现的一模一样。白天我还是快活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持续的噩梦让我内心有了很大的疑惑,隐隐的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每当我把关于洪水的梦讲给朋友听,人家都说梦到水是财,洪水当然是有大财了,是好梦,但梦里总是非常恐怖的气氛,让我的内心始终有一丝不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什么坏事也没有发生,完美的生活继续着,每一天都过得很满意。似乎生命对于我是无限的,没有衰老的问题,没有生死的问题,或者说我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问题。直到几个月前的一天,没想到事情发生了。爱人突然觉得胸口痛得厉害,我答应陪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我心里并不紧张,以为他又到了周期反应,只要拍个片子,他就踏实了。第二天我陈在医院等他的空当去妇科做了个检查,他的片子出来没有任何问题,他出了医院就跟没事人一样。说胸也不疼了。我心里暗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我开车回家,路过那家医院的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做了检查还没有取结果,就拐进去,护士给了我一、一摞单子让我自己找,我慢悠悠的翻着,眼看到底了,怎么会没有我的?我有翻了一遍,还是没有。这遍我注意了一下,全是没有问题的。我强作镇定地问护士,她又指着另外的一摞单子说:“那些是有问题的,你再找找。”我翻到第三张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初步诊断结果是细胞有病变,需要尽快做活检。当时我只觉得双腿有点发软,有一会儿不能相信这是真实的,是对我的诊断,我这么年轻,身体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这可能吗?脑子里乱哄哄的我还是去了超市,大包小包拎回家。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浑身瘫软,身体好像全没了重量,脑子里想着各种结果,各种可能性。病变上面意思,是癌吗?不知道这是死神跟我开玩笑呢,还是来敲我的门呢?我年轻的生命这么快就要完蛋了吗?
这期间,刚刚听说有个女明星去世了。才生下小孩,发现得了癌症。而我出问题的地方和她一样。这多让人害怕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等待活检的确切结果。这可是等待被判死刑还是无罪释放的七天,对家里人来说是漫长而阴郁的一个星期。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常常发现他们的眼圈红红的。见到我就强颜欢笑,连拿个杯子也不让我动手。看得出来我把他们吓坏了。然而从第二天起,我的情绪即恢复如往常一样。看着身边的人难受的样子,我劝劝这个,安慰那个,我一副轻松愉快的神情。他们怀疑是装出来的,可是事实是我真的感觉没事,而且好像这是一场游戏,我在扮演一个生命垂危的角色,希望看到爱她的人为她担忧流泪,她这时反倒不是痛苦的感觉,而心满意足,多么幼稚可笑。
最后的结果是癌前病变,需要做手术治疗。谢天谢地还不是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手术前我俩去了雍和宫烧香,因为碰巧赶上了十五,人很多,都挤在佛像前的跪垫上,他只得跪在旁边的石板地上,额头触地,表情虔诚,每一尊他都磕到,等站起身来,前额已是一团黑。到了药王尊前,他还特别叫我也要多烧几柱香。看着他做这一切,当时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烧完香他又买了一串保健康的护身手链让老喇嘛开了光,给我带上。走出雍和宫,我俩好像得到什么保证似的,心情豁然开朗,连日来心头的阴云被拨开了,虽然是深冬季节,外面的阳光却显得温暖了许多。
手术来临了,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还是头一遭。所以从住进协和医院病房的第一天起,我心里是好奇,甚至是有点兴奋。好玩儿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体内。称重量,然后量体温、测血压、抽血,从检查以来已经抽了我七大管血了。接下来是备上,也就是把下面的毛刮掉。然后是灌肠,护士把一支液体注入体内,一分钟不到,我就蹲在马桶上起不来了,肠子好像绞在一起,一阵阵地剧痛。蹲了半个小时,拉的泪流满面才算干净了。这个过程可不好玩。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就进来量体温,并告知很快有手术车来接我。我洗完脸,还画了点淡妆,好像要准备出门而不是上手术台挨刀。当我赤条条躺在手术台上,头顶通亮的圆灯,我的主刀大夫跟我问早安,几个全身绿色衣服,戴绿色帽子、口罩的助手忙碌着。只听其中一个问我:怕打针吗?我说从小打针习惯了,这时只觉得手腕被割开,刺进去什么东西似的。紧接着有一股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体内,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了。这是最难熬的一天。疼痛难耐的感觉时刻提醒着我的确身体有个地方被切掉了,生命第一次受到较重的打击。难怪走出医院的人都说,只要平安健康地活着就是很大的幸福。第二天感觉好一些,生命的活力在慢慢回到我体内,人真是既脆弱又顽强的生灵。后来的两天变成了访问日,我躺在床上享受着许多鲜花、补品、亲切的笑脸和问候。但好像又变成了扮演病人的游戏。由于过早的兴奋和乐观,强烈的头疼总是在晚上袭击我,不吃药就无法入睡。
终于回到家里,让我忧患的地方已被除掉,尽管伤口还在流血,身体非常虚弱,但心里格外轻松。我又回到了以往的为好生活之中。朋友们不断来家里问候,每天我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神,他们看见我总是大喊上当。为了鼓励我,朋友还告诉我一件事,说我们学院一个老教授几年前被发现晚期癌症,开刀把一个恶性肿瘤拿掉了,过了一年,他洗澡的时候偶然摸到身体某个地方有个包,就去医院检查,又是恶性的,割掉,再过一年,他又发现身上长了包,再去医院切掉,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但已经做了九次手术了,每次都是他自己发现长了东西,然后就像剪指甲一样处理掉。我听了也觉得挺神。这使我想起另外一个神人,九五年我父亲因直肠癌在京治疗,开始我们瞒着实情,怕他承受不住,又因为手术以后的放化疗会使毛发掉光,到那时瞒也瞒不住,就想了个主意,哄骗他说:剃光头一定很帅,他欣然同意,于是在手术之前就被剪光了头发,还理掉了浓密的大胡子,神奇的是他老先生在放化疗期间,吃得香,睡得甜,每天骑着自行车去打针,回来的时候还买菜,头发和胡子眼看一天天长出来,居然比以前的还要粗壮,连医生都说他真是神人也。后来他告诉我们,住院没几天,他和小护士混熟了,她们都觉得这帅老头有趣,晚上他就溜进护士的值班室,查看自己的病历,所以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对他来说得这病跟得了感冒没什么两样。心理上能轻松到这个程度,相信多数人都做不到。
这三个月我在家休养,闲来没事只能看书,又不知道时下有哪些新书值得看,翻出以前买的来看,看得最多的是王小波的书,真的很喜欢他写的东西,他的幽默、追求事物的有趣性都是我特别认同的。可能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再有意思了,所以才会早早的离去。这一点我的想法不同,我迷恋这个世界,希望生命能长久。估计我要活到五百岁才会觉得够。前几天看到杂志上采访姜文的文章,当记者说大家公认他是天才的时候,这家伙断然否定了。理由竟是他认为天才通常都短命。而他希望活到两百岁。也许只有经历了重大挫折的人才会反省对生命的认识。重新认识的结果或是什么都不在乎,或是比以往更珍惜一切。
我一直觉得夜晚容易使人忧伤,暴露内心的恐惧,那其实都是关于生与死的迷茫。爱人总是问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他很容易忧郁。而每次我总是扯东扯西把话题岔开,事实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能既说服他也说服我自己。有时我在想,历史上名垂千古的人物好像生前都活得不快乐,快乐好像属于普通人。我可不认为自己是平庸之辈,但我有很多的快乐,我还要继续快乐下去。也许这就证明了我还是个平凡的人。记得有一次我回答他说:无数的细胞被淘汰,你我却有机会被生到这个世界上来,那么我们无论怎么活着都是有理由的。能每天看到这个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就是幸福的。男人总在思考的焦虑中让光阴不知不觉的流逝,女人却能细心地体会和感受生命中的喜怒哀乐,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更容易快乐的原因吧。
现在明白了前一段的噩梦真的是个预兆,这一劫过去了,夜晚的梦还在继续,但内容不再恐怖。我相信一个真理:就是谁也不能总交好运,谁也不会一辈子都倒霉。大家都说我总是能逢凶化吉,而快乐会带给人多一点福气。
作者: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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