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夏天，爱人被学院指派去意大利参加一个画展活动，他觉得这是我俩一同旅行的好机会，就动员我也去。前几次去欧洲都没到意大利，所以我也很高兴，但我必须先去德国，然后去意大利与他会合。由于时间匆忙，等买到机票只能比他晚四天到意大利，于是他只好先走了。身上只带了机票和邀请函，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只知道会有热那亚主办方的教授去接他，外语一句也不会讲，也不知道下飞机会被带到哪去？找谁？这样就出国了，那几天我真是替他发愁。

　　等我到德国的朋友家，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想可能是不知道怎么打电话吧。事先我们约好在米兰机场见面，他很自信的告诉我他会找车子来接我，这时候我心里更没底了，他这几天顺利吗？明天我下飞机能看见他吗？

　　第二天我一走出米兰机场的海关，就看见他满面笑容地迎过来，走到我面前紧紧把我抱住。嗬，奇怪，他一向在外面表露情感是很腼腆的，怎么才四天不见就激动成这样？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说：“终于可以说话了，我已经当了四天哑巴了。”这时我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意大利妇女在向我微笑着。他介绍说这是接待他的那个城市的市政人员，专门开车送他来接我的。他被安排住在热那亚地区的一个山区小镇里。从米兰机场到他住的地方要开三个多小时的车，一个外国“哑巴”如何让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开车往返七个多小时接自己的老婆？这家伙是怎么办到的？我心中充满了好奇，没等我问，他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了这四天的经历。

　　他在热那亚机场出海关的时候，对方安检用意大利语和英语对他哇啦哇啦问个不停，可谁也听不懂谁的话。人家只好先把他扣下，他急中生智拦住一个长的像中国人的人，还真是个做翻译的义工，会中文和意大利文。经过这人的翻译，海关才把他放行了，出去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了，没有人来接他！这下傻了，去哪儿呢？出了大门，他准备先找个出租车站，再找个中餐馆。这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面很大的中国国旗在晃动，再一看是两个光头意大利人在不断挥舞着，眼睛也在到处乱看，他过去拿出邀请函给他们看，正是接他的人，人家也着急着呢。总算找着“组织”了。

　　三人开车到了政府办公楼，一路上他们只能笑。市政府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沟通，于是他们找来中餐馆的老板来当翻译才知道这个城市负责接待他和另一位艺术家，他们被安排住在山上的一个村子里，并在那儿完成作品。随后他被带到山上的住所，另一个是从澳洲来的女雕塑家，好像叫爱丽丝，已经开工几天了，对他很友好，以后的三天她帮了很多忙。他们住在一个家庭旅馆里，每天吃饭是他最困难的事，菜单不认识，他只能画，想吃肉就画一只猪，想吃虾就画几只虾，要不干脆等爱丽丝的菜上来，他就指着人家的饭，再指指自己，意思是要跟她一样的。接我的前一天，他给爱丽丝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然后他指指男人又指自己，意思是那个男人是他，再指指那个女的，然后又画了一颗心，上面插了一支箭，又指他手上的戒指，意思是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爱丽丝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断点头。于是他继续画了一架准备降落的飞机，写上接机的时间，又指画上的女人，最后做了要去机场的手势，意思是他要去机场接他的妻子，请爱丽丝帮忙联系。她一连说了好几个OK，很快当地的市长接见了他，还是请中餐馆的老板当翻译，开始一听说要去米兰接人，来回要七个小时，市长不同意，他就许诺送给市长一幅画，结果当然就不一样了。最后他感叹：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语言不通出国太受罪。

　　一路聊着，车开上了山，已经很晚了，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第二天我才看清楚这个山上的小村子。这是非常古朴的一个小村庄。人很少，石板铺的小路很干净，其间还有一座小教堂，有些房子很老了，正在加固维修，重新刷墙。而他们住的小楼是整个村子最新的，橘黄色的墙面，三层高，窗户是木制的，新上的绿漆。村子的四周都是大山，满眼郁郁葱葱，从我们住的房间往外看，能看见上山的那条蜿蜒小路，这也是村子里的人外出的唯一通道，大巴车每天只上山一次，这里实在是安静极了，能听见风的声音在山间回荡，还有鸟鸣。真是一个让城市人休息的好地方。

　　旅馆时二层小楼，楼上是客房，很干净，楼下是餐馆。主人是一对老夫妇，有一儿一女。老头又瘦，个头又小，老板娘却胖的像座山。女儿负责楼房间的卫生，儿子在餐馆专做比萨饼，虽然语言不通，但笑容却说明了他们的友善。早上时我见到了爱丽丝，她是个大高个的中年妇女，每天清晨六点钟她就起床工作了，她制作的东西是个三米长的大理石柱，原石是方形的，所以她要干的就是扛着打磨机，使之最后变成圆柱形。因此在用餐时出现的爱丽丝总是身着牛仔裤加黑色背心，一头一身的白色粉末，像个从面粉厂下班的女工。她的笑容很动人，能说意大利语和英语。一双纯真的绿眼睛和她脸上衰老松弛的皮肤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我们每天在吃饭的时候聊一会，而我先生只能在一旁笑，享受他的葡萄美酒。这家餐馆的葡萄酒后劲挺大，午饭后的酒劲总使我们昏昏睡去，下午窗外的鸟叫声再把我们唤醒。他们做的意大利面和比萨饼太美味了，我们总是要求老板的儿子给我们的那份别放起司（cheese），也许就是因为不放起司的比萨饼和中国的馅饼差不多吧。这里每天都有上山的游客慕名来餐馆吃饭，老板娘总是一身黑底大红花的连衣裙，庞大的身躯在餐桌之前晃来晃去，脸上永远堆满了笑容。

　　在这样清新宁静的山中生活了一个星期，感觉吃饭那么香，睡觉那么甜，时间仿佛都停止了，一切变得如此简单、自然。我们可以短暂回到像其他动物一样的生活状态；饿了吃，困了睡，闲来理理毛发，洗洗澡，别无他求。这是非常幸福的感觉。

　　与爱丽丝的相处也让人觉得轻松愉快，有趣的是我觉得那块石头在和她较劲儿。离那房子老远就能听见打磨机的轰鸣声，也是这山里最大的动静，她常常累得筋疲力尽，回到房间就大睡。十几天过去了，那块坚硬的石头还是没成个样子。一直到展览开幕，她的作品也没有完成，但这并不影响爱丽丝在展览上与人谈笑风生。她一手拿烟，一手端酒的神情，布满细纹的发红的笑脸，还有那双快乐的绿眼睛，都永远地留在我们的这次远游中。

　　总有下山的那一天，我们还是不得不回到闹市，先是米兰，这座城市既时髦又嘈杂。都知道这里是时装之都，领导世界的潮流。我们每天在街上闲逛，把时装店、鞋店、饰品店都逛了个遍。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店里找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在这个城市最享受的事情莫过于在那条著名的时装街两旁喝露天咖啡，欣赏过往的行人。因为走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打扮的十分“养”眼，好像约好了来这儿做时装秀似的。让我印象颇深的是老太太们从帽子、头上装饰、首饰、皮包到鞋子无一不是精心搭配，而且颜色鲜艳，款式新潮。她们非常喜欢夸张的饰品，胸前大都戴着巨大的珠链，脚上的高跟鞋无不体现意大利著名的工艺。看着她们走在街上的样子，你就会感叹她们与我们中国老太太的穿着与生活方式是多么的不同。

　　接下来是佛罗伦萨，记得在这里买了几件很漂亮的皮衣。古建筑的宏伟和无处不在的雕塑，让人看得麻木。这里有座拱桥很著名，桥上两旁都是金店，有数不清的黄金饰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来这里的游客非常多，他们几乎都要在这桥上花一大笔钱。我在这里得到了一块作为生日礼物的手表。因为太耀眼，到现在只戴过一次。

　　最后来到了威尼斯水城。奇怪的是在这里不觉得有电视里看着它那么浪漫。但我们来此的主要目的是看双年展，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如此规模的艺术展。与看卢浮宫的平淡不同，这个展览的确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如果你稍微认真一点，就得花上三天才能看完所有作品。你能看到你想不到和无法实现的东西，而且材料和样式是如此的丰富。你能了解其他地方的一些人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样的艺术。艺术好像没有任何禁区了。明显的是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的架上绘画少得可怜，而装置、录像、摄影绝对成为了主流。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有些作品的质量以及冲击力还是足以让人叹服。有意思的是，因为展览的场地多是利用许多废弃的工厂和工地，且太大又分散，很多作品就放在场外，也没有标志，因此我俩常常迷惑，不知道眼前的一堆废铁或是一座水塔是不是作品。当我们沿着大致的路标行走时，经过的每一个物体都被怀疑了一番。直到最后买来图录才清楚。威尼斯的冈多位，也就是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小船，原本是夜游这座水城的理想工具，可是我们最后放弃了。因为水手们要价离谱，相当于一公里的水路就要一千块人民币。我们只好留点遗憾了。

　　一个月在外觉得时间很长，可是对于了解意大利来说就太短了。这次的旅行我们带回来一堆相片、衣服、鞋子、首饰，还有兴奋，以及兴奋之余的疲惫。人为什么喜欢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也许当照片褪色，衣服旧得不能再穿，路也走不动的时候，就明白人来这世界一趟只是一次旅行，而作为游客，我们只是在许多地方刻下了“到此一游”的标记而已。

作者：陈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