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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慧(以下简称张):看了近作,加上我们互相比较了解。我觉得你的工作已经有在路上的感觉,可以像一个长跑运动员一样一直跑下去。这是一种持续的工作,并会越走越开、越走越深。这点特别期待。
祝:对你说的期待既兴奋又谨慎,我也觉得这个事情需要长时间的去做。
茶马古道二,纸上植物等综合材料,2014,102*79*13cm
张:我感觉到,你采集颜料的工作,从某种角度讲就是作品的一部分,像是一种实验,有很强烈的感受到一种痕迹感。
祝:是,其实这种痕迹也是最初先感知它,它跟我的感受和感知力契合。并试图把它变成自己作品当中很有效的一个元素。我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基本考量,先做一个采样,一个色标的采集。即,能不能构成我要的色系。比如:看似黄颜色的花与叶子但经过榨或碾搓出来不一定是黄颜色,一瞬间就有可能变绿,或有时看起来是草绿色,可能瞬间又变成翠绿甚至墨绿色。就像摄影后期制作要先做试条一样,只是我把程序反过来了。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有一个条件去表达。
景迈山植物图标,2014,88*64cm,纸上自然物质
张:从真实的花草里提取颜料,到了画画的部分,你又把它画回花草的形状,你有什么感受?
祝:其实,我是试图寻找对生命存在与消亡感知相对应的表达语义!以及材料的物质属性转换为精神属性的多种可能性。这这个过程会有很大的障碍,平时的经验就是拿起颜料来就可以把这件事轻易地做了,可有了不同的材料之后得先过材料这一关,也就是材料本身生成的一些东西,需要一个磨合过程才能生成想要的图形,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思维提升与再认知的过程。比如,有的汁液特别的浓,像胶一样就无法覆盖了,只能一次完成。因为不管是何种纸张一旦吸纳汁液之后它就形成固化状态,而且无法更改,当然这也是在实践当中体验到的。
张:有一点挺有意思。就是我们之前是无意识地使用颜料,只把它当作是个颜色罢了。而你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把颜色本身被忽略的部分提示出来,让人对颜料的来源、形成过程给予关注。
祝:其实这种感受比较直接,也是在无助与无奈的情境中所引发的内省过程。当然,跟画画到一定阶段碰到障碍有关系,这些无疑是诱因。尽管对颜料的制作有浅显的了解,但我根本无意于去生产颜料,而是在采撷和收集材料的过程中生发的感怀有关。即物的生长,存在与消亡在某种形式下的转换。生命本身是存在的,我只是转化了它们的属性,就像我们人类生老病死化成灰尘进入到泥土以至空气中,我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靠近本质上的东西。这种语言看起来更像是传统的绘画方式,不陌生。我用这种材料表达并没有强调材料本身,而在意的是:时间、生命的过程与我感知生命的状态相契合。我觉得语言本身并不重要,而是我个体探究存在意义生成的提问方式,能否准确而我不得而知。
黄山松,2014,155×215cm,纸上自然物
张:很多东西都或多或少地被人赋予了一定的文化属性,比如玫瑰花代表爱情。但当玫瑰花变成玫瑰红的时候,花的象征、寓意便消失了,它变成了一块颜色,变成了一个可以使用的材料了。我想知道你用玫瑰红画玫瑰花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祝:我以前一段时间画的牵牛花为例,我在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生命的脆弱性,不可阻挡它被摘走,被暴雨打落的命运,还会自然地老去枯萎,它有特定的绽放时段。我觉得这种生命状态很有意思,只要是花,只要是物,只要有生命形态的物质总有绽放与成长的时候。生命的存活状态有很多方式,这是我现在的年龄对生活的体验。拿此物作为一种转化,确有诗意的悲凉感和失落感,我既是终结者也是度化者。总之,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比如我去云南画茶园,想以历史线索为节点,站在现实的土地上回望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感怀世事沧桑,而茶树依然伫立!这似乎隐藏了很多我们不可知的东西,一种不可知性,它给了我感悟,给了我启示。
张:这种感受跟用买来的颜料画画有什么区别?
祝:如果我用现成颜料画就能把所感知的地域特征画得很鲜活也很有经验,当然也不会费很大力气,但我得承认这种经验不是完全属于我个人的。虽然那有我说话的成分,比如说我用唐代诗来表达我的情感,别人知道你这诗背的不错,但是诗不是我作的我只是引用,是大量的引用。这很容易被划归到既有的不可超越的系统里。
因为感知和观察物象的角度有所变化,才有试图寻找更贴切的能意指这层关系的“说辞”。换句话说,就是努力搭建通向“本真”的桥和路径。或许因为说不清楚所看、所感的物象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也正因为如此,“直接”的撷取和涂绘就成为一种可能。比如说这一枝花,很可能因为战争死难者的尸骸形成了沃土才能长出这么一枝丰盈的花,还有祖先庇佑之下的古茶树,如果我用颜料来画它,它就是第三者的模特,经验会把我引到“耳熟能详”的语境里,而我就想把这枝花变成参与的对象关系,既是模特也是画作的颜料的对立关系,这一点很可能补充了我对历史的感怀与凭吊的情结。
翁基之二,纸上植物等综合材料,2014,102*79*13cm
张:一个很著名的说法是“绊倒”,尤其是自己下绊把自己绊倒,这让自己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经验惯性带来的问题。由于前期对颜色的提取实验,包括运用这些东西直接画画都会给自己的惯性带来一定的阻碍,但这种阻碍会不会产生重新描绘的可能?
祝: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特别的大,对地域的现场进行视觉与材料的攫取就像你刚才说的对经验造成一种磕绊,这种磕绊为自己设计了一种障碍,这种东西对我有莫名的愉悦性,这或许是对西西弗斯不断搬石头产生认同感的情结作祟。因为我不太习惯那种既有的令人满足的惯性,但因为在劳作过程中的生疏感,肯定会出现超于经验之外的东西。
另外,曾有的绘画经验会让自己驾轻就熟于某种题材,容易闭着眼睛画画。
张:就是感觉少了,经验多了。
祝:对,是这样。
张:由于这样的工作方式,你对画面的组织方式或者视觉语言的生成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我也能看到这跟你之前的画有比较明显的区别。
祝:其实还是有点个人经验,因为处理这个程序的时候肯定跟它有关。但是材料本身所制造的障碍就像在雪地里做一个舞蹈动作跟在地毯上做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可能就是区别。
张:就像人在冰上走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要注意。
祝:对。所以构架一种图式就是,你知道怎么走路,但在冰上走的时候你不能太随心所欲的某种特定感受,但同时因为你之前掌握了一些东西让你有线索可依。
张: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会不会影响你的“世界观”?就是怎么观察一个世界?我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祝:当然了,当经验支配我去建构画面时,材料的障碍会促使我修正我的方向,因此会导入不可知的境地,就是凡物皆可视,我如此物,但未必真知。这也给了我咀嚼世界不可探寻的理由。
张:你会不会探究这个世界的材料来源?包括意识形态层面,会不会无意中看到一个场景就下意识地产生这种想法?
祝:采集的过程也是设问的过程更是寻源的过程,答案不是我凭口说的,而是在即将形成的作品中存在着的多种既有元素。无论怎样都会让你涉及一段历史,包括它的自然属性和社会状态。
荆溪的春天,纸上植物等综合材料,2014,102*79*13cm
张:除了感性地看,另外还有对它怎么形成的“材料”的追问。
祝:对,这里包含了复合的目光,当我去表达一个我特别感兴趣的东西的时候,确实是一个比较“立体”的考量,其中就有现场的“现成品”概念,我说的现成品不是杜桑拿小便池直接展出的概念,而是现场的有生命或无生命的,能构成“颜料”的物质,经过加工形成视觉关系的“在场”概念,回到画面本身,又和绘画经验勾连一起。总之,就是知觉的经验图形怎样和未知的“存在”着的材料元素进行“合体”的考量。也可以说既要看外表也要看出身。
张:视觉艺术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自己怎么看这个世界,怎么看自己所处的现实。如果作品能让观众用复合的的眼光看待现实,那么艺术作品就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审美问题和个人工作乐趣问题了,它变成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了。
祝:是这样,我做一个作品,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方式去解读它,我根本无法介入,而确信一点是,视觉艺术它有自身生成的逻辑线索,是艺术家体验世界内化成的独有目光,并在此基础上升华出我前面说的“说辞”也可以称作“咒语”,但能否超越审美,还得看作品本身形成的场有没有力量覆盖住单纯的审美经验。从个人角度来说,从视觉上,肯定还要从“观看”开始。
张:另外一个问题:你这种磕绊式的工作和自己已有的经验、惯性的东西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有意外的东西产生,经验之外的?
祝:这肯定是有的,经验既是救命稻草也是前进的羁绊,前面说的磕绊是不满足于此的自找麻烦的追求!一旦在处理画面并碰到材料的可供挥洒的程度时,积攒多年的“手法”就会惯性地牵引自己的手往“完美”方向走,但是,现场采集的“颜料”总会在某处“失控”,也正是由于某些材质的不可覆盖和修改的特性,才有了所“磕绊”出的“意外”语意。
再者,根本无法预测颜色的变化,也完全超乎我的预料之外,这或许就是对不可知性的好奇和敬畏吧,于是也就有了与以往不同的观察物象的目光。
物质的可触摸性总会令我生发出无端的感怀与情愫,如果我有一天去古战场画这些风景的时候,我可能会稀里哗啦地流泪,我确信那个土壤当中都包含了曾有的生命。而我的颜料就是这片土壤与树木。生命就是为了消逝。
节日花坛组画四,75*96cm,2014,纸上自然物质
张:对。有种感觉就是作品带来的不仅仅是图像,更是把你描绘的现场带到另一个现场了,包括空间、时间。这会产生两个时间、空间合二为一的感觉,至于情怀、历史,只是个人的感受了。
祝:是啊,从我个人角度来讲,绘画本身所呈示的是艺术家关注世界的角度和与其匹配的语意结构,如你曾说的“视觉逻辑”。如果说这批作品暗含了某种观念因素,也是因为“颜料”本身所带来的可供解读的资源,它不是我刻意强调的部分,可又确实在那。不过,正是对历史上的曾经有的事件怀着深深的敬意,多少会有一种情怀在里边。
我只是觉得“现场”这种颜色,它本身具有很多历史信息,在渐进的思考与实践中欲图实现一种物质本身的变动性和时间的流逝性,这里面会包含多种被解读的意义。你刚才提的“带到另一现场”的这种观念我觉得挺有意思。
张:因为我比较了解你的工作方式。
祝:最初动手做并没有考虑那么具体。
张:很多是看到作品后的感受。
祝:我觉得信息量很大。令我兴奋的是,因为你不知道还会碰到什么。
张:还有一点,之前也聊过,就是你的工作方式会产生一种结构,一种综合的整体结构。就像你之前说得,在战场上采集和在花园里采集颜料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画画之前的采集也会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存在语义表达。
祝:对,其实你说的这个很有道理,咱们之前聊过很多这个话题,我这几年也在花时间思考尝试以致实验一些手法,在寻找一种“有效”的方式去表达。就这种情况下,我只想寻找属于我的方式,不是说寻找一种出奇的妙招,而是能贴合自己,就是说,我能做什么。
张:就是准确于自己。
祝:是的,当我确定我能干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比较明确了,包括去年我去英国考察一段时间,严格来讲是想找一种对应的感觉,其实是想验证我的直觉。花时间把曾有的碎片想法和阶段的实验结果做了梳理,以及针对自己能做的规划。那次谈话你说的特别到位,更加坚定我的信念,你知道我要什么。
张:能感觉到你已经有一定的规划和自我要求了,就是自己的这种工作方式和所形成的画面之间在语言上的一种准确性。这可能会为我们带来一种新的、独特的构造方式和视觉语言,或许这是更重要的。
祝:你说得对,我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九层之台始于垒土,还须扎实前行,如你说的要“长跑”。
张慧:中央戏剧学院舞美系教师、中国当代著名艺术家
作者:张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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