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河南禹州出土《宋故苏氏夫人墓志铭》一方，为北宋权相、著名书法家蔡京所书，现藏禹州市博物馆。这方新出土的北宋墓志，因其书写者的特殊身份，迅即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浓厚兴趣。

蔡京（1047—1126），字元长，北宋兴化军仙游县慈孝里赤岭（今福建省莆田市仙游县）人。熙宁三年（1070）进士及第，先为地方官，后任中书舍人，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崇宁元年（1102），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后又官至太师。蔡京先后四次任相，共达十七年之久，其“四起四落”的为官经历，古今罕有。在步步为营的为官生涯中，蔡京兴花石纲之役，改盐法和茶法，铸当十大钱，以种种策略与手段，终揽财政与税收大权于一身，权倾朝野。北宋末，太学生陈东上书，称蔡京为“六贼之首”，朝廷对其始有弹劾惩治之意。宋钦宗即位后，蔡京被治罪，贬岭南，途中死于潭州（今湖南长沙）。

蔡京工书法，初与其弟蔡卞学蔡襄书法，中进士官授钱塘县尉时，因神宗喜爱徐浩书法，当时士大夫纷纷学之，蔡京也与被贬在钱塘的苏轼一同学习徐浩书法，亦颇得其妙。后学沈传师、欧阳询，又改学“二王”，博采诸家众长，遂自成一体。其书笔法姿媚，字势豪健。

蔡京的书法艺术有姿媚豪健、痛快沉着的特点，能体现宋代“尚意”的书法美学情趣。元代《书史会要》一书，曾引用时人评论，称“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占今，鲜有俦匹”。这样的评价，集中反映了蔡京当时在书法艺术领域上的地位。然而，因其“人品奸恶”，流传并保存下来的书迹不多，存世书迹有《草堂诗题记》《节夫帖》《宫使帖》等，碑刻原迹更大大少于“宋四家”的前三家。除却著名的《元祐党籍碑》《香山大悲菩萨传碑》《赵懿简公神道碑》之外，刻有蔡京书迹的碑石，存世实在无多。

新近出土的《宋故苏氏夫人墓志铭》，弥补蔡京存世书迹较少的缺憾，且由其本人撰文并书写的墓志铭，就目前所知，此为唯一者，弥足珍贵。因此，这方墓志的历史价值与研究价值，不言而喻。现转录如下：

宋故苏氏夫人墓志铭

通直郎充集贤校理蔡京撰并书

夫人讳淑，字季显，姓苏氏。其先洛阳人，大理寺丞讳谏之女，建州关隶县令讳政之孙，赠尚书驾部郎中讳昌嗣之曾孙，应天府户曹参军清源蔡君砺之配也。夫人年二十而嫁中外，族婣称其惠和，其夫亦曰，于吾能有佽助。夫少以文学气节自负，举进士连上不中第，意不自得，屏居于宛丘之南，往来田亩间。夫人从之，无不足之色，如是者十余年，夫始仕。为西京巩县主簿，相与之，官过京师。夫人以疾，卒时熙宁十年十一月十一日也，享年甫四十。呜呼，可哀也。巳子男二人，曰云，曰需；女五人，以元丰三年十月二十六日甲申葬。夫人于颖昌府阳翟县大儒乡东吴村之原铭曰：

猗 夫人  有令质   沦幽泉

背昭日   金山阳   柏原郁

从 先舅  安斯室   （中书省玉册官王磻镌）

就笔者所见，这方墓志保存完好，志盖完整，志铭清晰，殊为难得。墓志铭为18行，每行18字，共计300余字。志铭全篇，蔡京以正楷书就，笔力遒劲，字形俊秀，完全符合《书史会要》对其字的定评，“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这方墓志的刻工乃中书省玉册官王磻，此人亦是著名的苏轼所书《司马光神道碑》的刻制者。这方蔡京撰并书且由名工王磻刻制的墓志，从书法水准到刻制工艺，都堪称“双绝碑”。

这方墓志刻制于北宋元丰三年（1080），墓主苏淑乃应天府户曹参军蔡君砺之妻、大理寺丞苏谏之女。值得一提的是，在出土历代女性墓志铭中，直接称谓其原有姓名者不多，而这方墓志则较特别，直接道出女性墓主原有姓名。当然，接下来细读墓志铭就会发现，夫家对这位贤妻的敬重与爱戴，或许正是这方墓志能留下女性墓主原有姓名原因所在。

原来，苏淑20岁时，嫁至蔡家。其夫蔡君砺“以文学气节自负”，却连考进士而不中。他“意不自得”“屏居于宛丘（今河南淮阳）之南，往来田亩间”，以“耕读”明志。如此一来，苏淑就跟随夫君，终日劳作于田间屋头，从无怨言与“不足之色”。就这样十余年过去，蔡君砺终于取得巩县主簿的任职资格，偕妻上任。不料路过汴京时，年方四十的苏淑撇下二男五女，一病不起。不久，熙宁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即1077年末），苏淑病逝，年仅40岁。“于吾能有佽助。”夫君仅此一句六个字评价，成为苏淑“盖棺定论”。三年后，1080年苏淑归葬颖昌府阳翟县（今河南禹州）；蔡京撰并书该墓志，随之入葬。

据查证，蔡京撰并书这方墓志之时，正是其参与制定太学教养法和编修诸路学制之时。此时的蔡京年方34岁，正是青云直上、年富力强的中年光景。又据南宋李焘著《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元丰三年八月壬寅，检正中书户房公事、太子中允、馆阁校勘蔡京，为集贤校理、权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这时蔡京的检正官由礼房改户房，除检正官办公室的事务外，还兼任“下乡指导”开封府地界上各县镇行政工作。且看蔡京写在最前面官衔“通直郎”，在宋代是“从六品”官衔；这样的官衔虽然不算太高，但却因深得皇帝信任，又兼有“下乡指导”的基层施政经验，因而在参政议政之时，还是颇有“话语权”的。或许这方《宋故夫人苏氏墓志铭》，就是中年蔡京在基层工作时，考察民风、调研行政的一个“副产品”罢。

作者：四川成都 肖伊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