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傅雷先生为阐释黄宾虹先生的艺术本质而写的《答观画者》一文，感触颇深。傅雷先生对绘画有如此高深之见地，令人惊叹和折服。

　　“写实”一直以来被很多学画的人、画画的人和观赏画的人理解为真实表现自然物象，要画山像山，画水像水，画人像人，然而这个“像”字只局限于“形似”。绘画，尤其写实绘画。其目的和更高的追求是什么呢？更高的境界又是什么呢？傅雷先生认为：“山水画绘写的是自然之性，并非要去剽窃其外貌。绘画的任务不在描写万物之貌，而在传达其内在的神韵。如果以形似为贵，那么可以这样说：名山大川，真本具在，还不够你观赏吗？何劳画师再去图写呢？摄影以外，又有电影，这些图写外界的新型媒介，非但巨纤无遗，且能连绵不断。就逼真而言，已达到了极致程度，为什么还要特别看重丹青的点染呢？”傅雷先生非常肯定的阐述了绘画的任务不在描写万物之貌，而在传达其内在的神韵。如果只是追求表现形似，那么有摄影，同时还有电影，这些手段都能很真实地再现自然物象。绝对能做到“像”，也就是说，真实地表现自然物象，借助机械的手段就可以完成，如照相机和摄影机。现在又有了数码影像技术。绝对能把自然中物象的形和色表现得非常逼真，但画家、艺术家你的价值在哪呢？傅雷先生认为：“真正的艺术，都是天然加人工的结果。犹如大块铁经过熔炼方能成材成器。人工熔炼，技术为高；摄景发兴，胸意为高。二者相齐，方臻完满。”傅雷先生所作的这一比喻，说明艺术需要提炼，需要升华。自然物象是铁矿石，不经熔炼不能成为好的钢材。自然物象不经熔炼不能成为艺术。这个“熔炼”就是艺术家的智慧、激情和灵感，再加上画家的技艺和修养。

　　画家欲将自然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变为艺术的真实，除了要懂得前面所讲的道理，还必须有很好的修养和造诣，“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也难以言境界。襟胸鄙陋，境界逼仄，更难言画了。”傅雷先生讲得很清楚，画家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没有修养，没有见识，没有生活，他的境界也高不了。境界不高，他的艺术也不会好。傅雷先生认为，作画如此，观画未尝不如此！也就是说，不仅画家要懂得这些道理，欣赏画的人也要懂得这些道理。有赏画者认为黄宾虹先生的画作“草率”，提出“为什么黄宾虹的山水，山不似山，树不似树，纵横散乱，无物可寻似的？”傅雷先生说：“你说的‘草率’是指什么呢？如果是指工整与不工整而言，须知画之工拙，与形之整齐无涉；如果是指够不够形似的问题，那么，又须知绘画并非写实。你以‘草率’二字来评价黄公的山水，还是圃于形迹，未具慧眼的缘故。倘能悉心揣摩，细加体会，必能见出形若草草，实则规矩森严。物形也许未能尽肖，物理却始终在握。所以说，看似草率，实际上是工整的表现。如果形式上很工整，而生机灭绝，外貌很逼真，而意趣孛然。这样的整齐，只能说是一种刻板和死气。现在一些学画的人，一味地拘困于迹象外貌。唯以细密精致为能事。竭尽巧思，转工转远，取貌遗神。心劳日细。这能说是艺术创作吗？艺术家该去写什么呢？写意境、实物等等。只不过是引子而已，寄托而已。古人说，掇景于烟霞之表，发兴于深山之巅。摄景呀，发兴呀，表呀，巅呀，懂得了这些，才能说是懂得了绘画。悟得了画家不以写实为目的的道理。”看看这段精辟之论述，就连我们一些画画的人，也未必全能品悟得到。如都能悟到，低俗之作就不会那么多了。

　　修养乃画家艺术家之必需，无论是技术，还是精神，都有赖于长期的修积磨炼。唯有真正悟得了技术的用处，才能识得性情境界的重要。傅雷先生认为：“师法古人，也是修养的一个阶段，不可缺少，但尤其不可过于执着。便是接受古法，也仅仅是为了学者的便利，为了免去暗中摸索，绝不是学习的最终目的。拘于古法，必自斩灵机；将楷模当成偶像，必堕入画师魔境，非庸即陋，非乱即俗。再说，对‘师法造化’一语，也不可以词害意，误以为就是写实。它原本的含义，就不是指艺术在自然面前，要去貌其嶂峦开合，状其迂回曲折的意思。虽然说，学习初期，状物写形，经营位置等等，免不了要以自然为粉本，但‘师法造化’的真义，还须更进一层。那就是：画家要能览宇宙之宝藏，穷天地之常理，窥自然之和谐，悟万物之生机。”傅雷先生的这段阐述，让学画者和教画者都应明白“师法造化”的真义。开始学画要尊重自然规律，尽可能客观表现自然物象。掌握了这些技能之后，就不能只停留在貌似自然和形似物象，而是要从精神境界去表现自然物象。要表现万物之内在神韵，做老师的教出这样的学生是名师，做学生的学到这些本事就是高徒。

　　读了傅雷先生此文，略感欣慰，我一直以为，绘画是画家通过画面这一特殊载体向人们解释其对自然，对生活，对人生的一种认识和感悟，这种认识和感悟是通过形象和色彩完成的。它必须是有思想和情感的。画家要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去发现、捕捉和提炼自然和生活和中的美好东西，再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展示给人们，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作品。

作者：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