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旺先生怀瑾握玉，才华横溢，从政之余弄文舞墨，成就斐然，在我国书画界以诗书画全能而芳誉遥驰。前些年，有幸为他的画集作过一些粗浅的点评，曾与他谋面，由相识、相交而相知。

　　才旺先生宽厚旷达，胸襟开阔，澹泊寡欲，洞明事理，这些品德修养在他平素言谈举止中自然流淌出来。他那扎实的古典文学功底和渊博的历史知识以及超人的记忆是一般画人所不及的。他在与友人谈艺论道时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不时援引古人诗文和先贤哲理名言，使其见地益发鞭辟入理，令人信服，且富有浓郁的学术气息。与他交谈，有“胜读十年书”的快乐，我是很愿意聆听他的高见的。

　　基于他的多方面积累和审美旨趣，才旺先生的艺术格调无论在诗文、书法或绘画诸方面均属磊落大度气势磅礴的路数，其作品每多表现雄峻之概、阳刚之美，鹰、鹤、松、竹等是他常爱入画的题材。而鸡，威武雄壮，气宇轩昂，形体较大，又适宜写意笔墨，择此题材创作当与才旺的艺术基调是一致的。再说鸡有“五德”之说，“首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韩诗外传》），以鸡的文武双全和勇敢、仁义、诚信比喻人间美好的品德，画鸡能蕴涵道德哲理。何况才旺说他“生于农家，长于农村，从小对鸡怀有一种特殊感情”（见《百鸡图》画跋），加之“鸡为寻常之物，若施于笔墨，则必有一种精奇脱俗之处，令人赏玩无厌”（清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画论对他的启发，当他告诉我近年潜心研习画鸡时，并不感到意外，可是当他将长达7厘米，高约厘米的《百鸡图》示我时，却令我大大出乎意表，真没想到，两三年未见，怎么一下子将如此煌煌巨制上百只鸡画得如此之生动，如此之精妙！拍案叫绝之余大有“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之叹。

　　鸡是很难画的。齐白石承认：“余画小鸡二十年，十年能得形似，十年能得神似”，下了二十年的功夫才画得像个样子。黄胄也有类似的感受，他说鸡“生动活泼，其姿态千变万化，笔拙难以捕捉。”才旺先生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捕捉”到了呢？

　　感佩之中展开画卷，只见其中点点红冠与黑白相间的一大群鸡扑入眼帘，好象走进了养鸡场，有的搏斗，有的理羽，有的蹲卧，有的呼朋，有的细语，有的腾跳，有的觅食，有的怒吼，有的嬉戏，有的顾盼……正、侧、背不同角度姿态各异，极尽变化之状。更耐人寻味的是每只鸡均有自己的个性特点，譬如，第二只黑母鸡，有第三只雄鸡的袒护，根本不买第一只雄鸡的账；第五只戴高冠的家伙一副好为“人”师的派头，在发号施令呵责同伴；匍匐地面的几只看去老实巴交，实际上正自得其乐；画面中部的几组，显得温良顺和，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倒数第五只那位，大有“鹤”立鸡群的自我感觉，似不可一世；后面两组的几只壮硕的汉子显然桀骜不驯，凶悍好斗……一百零八只鸡，一百零八个人，如同梁山好汉各有各的秉性脾气，各有各的思想感情。可见作者以鸡拟人刻意经营的良苦用心。

　　艺术品最终是传达感情的，画贵传神。我认为这幅作品最大的成功正在这里。鸡若没有神情，则流于一般的动物标本图，味淡情寡，那就毫无艺术价值可言了。

　　这幅长卷式的构图又是一个难度很大的坎儿，画幅长度与宽度悬殊很大，不易布置画面，画家调度种种构图手段加以处理，鸡群分组，有疏有密，有前有后，有高有低，力避平铺罗列，以造成章法的跌宕变化。

　　对于鸡的刻画，作者不囿于名家成法，既不作过度的变形夸张，也没有作过于工整细抠死描。否则，不是恶俗霸悍，就是气格卑弱，于是将造型手法定位在不纤不霸不滞不纵的小写意的程度上，既能形神兼顾，又不失笔墨的发挥。这种构思上的斟酌是恰当的。

　　通观鸡群，其基本表现手法靠黑色的浓淡枯润和点风的笔触所构成，既有颈羽和尾羽大块黑白的对比，也有墨色中留出的点点飞白和白羽中夹杂点点墨点的局部小对比，在黑白互错间濡毫吮墨，表现鸡的形体、神情的同时，兼顾笔趣墨味的效应。

　　对于鸡的具体刻画，画家将生活中不同类型和不同羽色的鸡大体上归纳成黑、白、红、黄、四种颜色，冠红，足黄，颈羽白，尾羽黑，色彩单纯，色相分明，色阶对比度强，看去醒目，而且多以雄鸡为主，母鸡为辅，这样，不但易于发挥笔墨变化，也易突出阳刚之气。鸡群间夹杂着的几只全黑或全白的，那是作为调节视觉节奏之用，是作者有得之见后的一种俏皮的发挥。在这里，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画家作了富于招数的的取舍。

　　倘若再作进一步的分析，不难看出作者抓住鸡的眼、胸、脚爪和尾巴几个关键部位，作了认真精当的交代。

　　鸡的眼睛虽然所占的部位很小，但恰是画中最最传神之处，怎样才能画得传神，才旺说他借取了画鹰眼的方法，夸大眼眶，肯定眼珠，突出眼白，然后在上眼帘抹上浓黑的一笔，于是目光顿然有神。眼有神，鸡有神，鸡有神，画便有神。如果说鸡的眼睛是其传神关键的话，那么胸脯便是展现其威武气质的部分。和人一样，胸挺则精神十足，胸瘪则萎靡不振。在这幅画上的每一只鸡几乎在造型上都牢牢把握着这一特征的表现做到形神相合，因而雄鸡个个精神抖擞，英姿勃发。

　　而脚爪是画禽鸟时表现其力度感的重要部位，浅学者流往往忽视，殊不知名家高手十分重视此一细节的描写。徐悲鸿曾说衡量一幅人物画的水平不看面部五官画得如何，而是看人物腕部的结构感有没有画出来，手腕画得好的画家，面部无疑也画得好。叶浅予的速写人物十分强调手足腕部的结构感。延此及彼，动物画亦然，黄胄的驴驼和鸡鸭猫狗的蹄爪常用略带强调意味的简练的笔触交代出关节来，感到劲健有力。别小看了这些被人忽视的细节，它正是艺术的精微之处，也是评价作品水准的地方。在这幅作品中，得其要棨的作者对于鸡的脚爪作了有得之见的处理：腿爪关节处略为加粗，以显示其内在骨骼结构；腿上的鳞片作了较细致的勾写，以与其身躯作粗与细的对比；为了表现其灵活好动，多画成一足拳屈，一足站立等等。

　　画幅中高高翘起的尾羽尤能显示雄鸡的趾高气扬的性格，也非常适合毛笔的描写。画家根据鸡的动态和方向作了审势得宜的挥扫。

　　这幅画里，大红的鸡冠最为醒目，不知画家是否有意而为，反正让人觉得鸡冠的大小似与其个性有关，冠大而肥厚者较凶猛，每每张牙舞爪，争强好斗，反之则较温顺平和。鸡冠随其动态而摆动，或因摆动而助其动势，显其威风。可以说，鸡冠似也隐含着感情和个性，能够拂人心弦，对通幅作品起着增益其趣的作用。

　　一百零八，是个吉祥如意的好数字，它是由农历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组成的。才旺先生画一百零八只鸡，表达了他对新世纪的美好企盼，而他又以绘画形式将理想施之于笔端，落实于绢素之上。才旺先生画鸡，意到笔随，栩栩如生，精妙脱俗，格调不凡。这幅作品，闪射着他雄峙画坛的高超才艺，是他自己又一个里程碑式的创作。在这里，祝他成功的同时，写出以上文字以表贺忱。

　　2002年12月28日吴国亭于南京御林山庄

作者：吴国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