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清代大诗人袁枚的《随园诗话》，颇有意思。虽是诗话，却似一册优美的散文、随笔。贯穿其中的文坛趣闻轶事，地方风土人情，古今妙诗短句，让人有如饮一杯陈年的老醪。诗人反映一时的感受，情感真挚，自然风趣，正如其所认为的：“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

　　袁枚没有来过潮州，却在《随园诗话》卷十六的一章中提到潮州的“六篷船”，这倒让人联想起当年潮州的繁盛和韩江边上的情

　　所谓“六篷船”，是清中叶以后在潮州韩江边上出现的一种妓船，船前后分五舱，内挂名人字画，焚香插花。船上常挂有“春水三蒿湘子渡，红栏一曲女儿花”一类的对联。因船顶上盖有六块竹篷而得名。三百多年前的潮州，居粤、闽、赣之要冲、漳、汀、嘉、赣诸州货运转输之枢纽，故商业荟萃，盛极一时。当年韩江边上，也有过可与秦淮、珠江相譬美的风花雪月。上至官绅士子，下至蒿工民夫，广济桥畔曾是钗飞钏动，王孙断肠，簧暖笙清之地。桨声灯影里的韩江也曾惹来名士题咏，骚客品花。著名爱国诗人丘逢甲在其《过广济桥四首》中就写过这样的诗句：“五州鱼菜行官帖，两岸莺花集妓篷。”

　　袁枚曾游于广州，应友人之邀在珠江的花艇中饮酒，因所见的姑娘没有一个长得漂亮的，所以他就作了“青唇吹火拖鞋出，难近多如鬼手馨”的诗句。后来当他听人介绍说潮州的“六篷船”中的人物如何出众，就不以为然了。直到读了毗陵太守李宁圃《程江竹枝词》：“程江几曲接韩江，水腻风微荡小船。为恐晨曦惊晓梦，四围黄蔑悄无窗”。“江上潇潇暮雨时，家家蓬底理哀丝。怪他楚调兼潮调，半唱消魂绝妙词。”才确信潮州六篷船人物殊胜，后悔当初到广东的时候没有访问过潮州。呵呵，这正应了“到广不到潮，枉向广东走一遭;到潮不到桥，枉向潮州走一遭”的俗语。

　　愈蛟的《潮嘉风月》中记载了“六篷船”中一段凄美的故事：当年韩林院修撰，状元郎吴撷云来潮州主持乡试，在韩江的六篷船上与潮州名妓濮小姑相遇而生爱意。等吴学使主持完乡试与濮小姑惜别时，难分难舍。濮小姑持纸乞诗，吴书一绝云：“涛笺亲棒剪轻霞，小立当筵蹙锦靴。休讶老坡难忍俊，多因无奈海棠花”。赠与濮，濮也引以为荣。从此潮州人称呼濮小姑为学使夫人、“状元嫂”，随之也声价顿增，但她自此洁身自守，于广济桥边盖起精舍，念经敬佛，苦等学使大人。不料数年之后，惊闻学使大人不幸病故，小姑肠断肝裂，哭泣身亡。当时潮州人无不为她真挚的情感而悲伤落泪。

　　六篷船的船妓，出身多悲苦。她们生于社会底层，总想摆脱苦难身世，向往幸福生活。船妓们擅弹唱，多才艺，故唱出了不少思念心上人渴望美好未来的情歌。饶宗颐先生在《潮州志·丛谈志》中收集了不少这方面的歌谣，其中有这样一首：“极目金山望眼迷，凤栖石上凤栖时，郎如肯作鸣凤鸟，妾愿江头化竹枝。”读来令人有一种惆怅伤感的滋味。

　　当年桨声灯影里的韩江，演绎了多少柔情似水，侠骨芳心，碧血黄花的故事。那已逝的岁月，宛如一轮朦胧的古月，在时空漫漫的烟尘中，让人看到了既是诗意的、历史的，又是现实的，尘俗的世界。

作者：谢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