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俊：书法是“大文化”，诠释着中国的传统文化。大文化包含的内容很多，手艺便是其中一方面，例如杨柳青的年画、宜兴的紫砂壶。今天我们便从这里开始，畅谈手艺。从您的烟斗说起，斗是怎样诠释中华文化的？

　　徐海：从书法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书法就是“手艺”，操作技法其实就是手上的活。例如米芾运用毛笔的翻转腾挪，这不就是手艺吗？做烟斗实际考虑的问题与篆刻、写字是一样的，粗细、长短、比例这些因素掌握好了，斗就漂亮了。这实际上也是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练习和培养自己对形和比例的认识和感觉。

　　其次，人类文化的传承与交流不外乎两种形式——文献与器物。与文献相比，器物最大的优点在于直观。可以这样说，器物是最有可能超越文化隔阂的一种载体。烟斗为典型的西方器物，然而烟斗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东西方习惯与文化的隔阂，反倒与中国对器物的“玩”赏精神以及诸多艺术领域的现象有着惊人的契合。烟斗，毫无疑问也是闲适生活的产物。烟草是为了缓解疲惫、紧张，而烟斗则必须在闲适的时候从容享受，从这一点讲，它与中国茶文化十分吻合，至少在精神领域有着高度的相似，那就是对松、静、品、和的体悟。“足吾所好玩而老焉”！从“子子孙孙永宝用”的青铜重器到市井闲聊的小小鸟食罐，器物的赏玩几乎渗透到中国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李世俊：除了书法、篆刻之外，您为什么会喜欢制作和收藏烟斗？

　　徐海：我想我做烟斗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篆刻，因为这样我还能动手。很多搞书法绘画的人不刻印，原因有可能是动手的欲望不强。凡是有这方面欲望的人都会搞篆刻，而且我在美院上课的时候常讲，“近现代不管书法还是绘画，很多大师都是书、画、印结合的。例如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等都是懂篆刻的，他们之所以对篆刻有这样的认识，是因为他们对于字形处理变化很有兴趣。”

　　目前，把烟斗制作由纯粹的设计加工提升到了手工艺术品的高度，这个具有革命性的改变使斗师摆脱了束缚，使烟斗制作存在无限的可能，使烟斗获得了个性与生命。自由式手工烟斗的突破，是一个由工匠制作烟具到艺术家创作艺术作品的突破，其价值与中国篆刻史上的流派印极为类似。在流派印产生之前，印章制作也大多由工匠来完成，包括赵孟頫与吾丘衍也只是设计一下印稿，具体刻制还须交予工匠。而自明代文彭始用青田冻石刻印，由于青田石质松脆，容易受刀，使得自篆自刻变得非常容易。从此，艺术家接管了工匠的任务，比如文彭。或者说工匠完成了艺术家的提升，比如何震。篆刻艺术由此而变得异彩纷呈。对汉字形体结构的研究与推敲，对烟斗比例形状的拿捏与塑造，篆刻与制斗均成为通过不同载体造型的艺术表现形式，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艺术思维的介入之上。篆刻如此，烟斗也如此。

　　李世俊：怎样去理解和欣赏烟斗？

　　徐海：我一直深信，烟斗的美一定是符合几何美学的。例如拉尔斯·伊瓦森的河豚斗形，一面看上去饱满浑厚，一面看上去锋芒毕露，这样的处理方式让我想起了中国明式家具中线脚的运用，阳线与阴线、凸面与凹面，不同的运用使同样造型的家具产生个体的独特面貌，产生大异其趣的艺术效果。线脚非常含蓄，却为每一件明式家具提供了精神内涵，并且在不经意的地方产生美感。线脚产生的曲直、动静、收放效果也是绝对符合几何美学的。通过特殊的线脚设计，使得每一件明式家具都是特别的，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同样，通过特殊的线与面的造型设计，每一个手工烟斗相信也是独一无二的。欣赏明式家具首先要懂得欣赏明式家具的线脚，而欣赏一把烟斗同样也要先懂得欣赏烟斗的“线脚”。

　　李世俊：请您谈谈目前烟斗的文化交流和发展情况。

　　徐海：中国人“玩”的精神，为烟斗的玩赏、收藏提供了天然的土壤。全世界对烟斗的关注、使用和收藏，只有中国处于上升趋势。前几天我刚去过日本，日本的斗客基本上都是岁数大的人，年轻人很少，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好的时候玩烟斗，到现在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我问过一些经销商，他们的大客户基本上全是中国人。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我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提高了，因为烟斗实质上是一种味觉的体验，是味觉的享受，就像红酒、雪茄和美食。我们现在不抽卷烟抽烟斗，说明我们对味觉的要求提高了。如果我们没有达到一定经济基础，是不会那样的，这也反过来证明国家也确实是强大了。

　　烟斗的文化交流经常有，外国斗师们以前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意识到了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他们不来中国，就可能失去这个市场。中国除了天津某集团收藏的烟斗，我收藏的算是个人里面最多的了。

　　李世俊：国外做斗的艺术大师还有其他方面的艺术成就吗？

　　徐海：享誉世界的烟斗世家——伊瓦森家族，他们通过三代人的努力使丹麦成为手工烟斗的第一王国。从根本上讲，现在许多斗师所沿用的技术方法与设计灵感，都或多或少地源于以伊瓦森家族为代表的手工烟斗巨匠所建立的“伊瓦森规范”。在传承上，这很类似于中国书法历史上的王羲之家族，从王旷、王导到书圣王羲之，再到王献之、王珣、王洽乃至王僧虔、王慈、王志等人，他们都是通过几代人的努力，为业界树立了绝对的经典标杆，并成为后世艺术家或设计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而这一切均得益于传承。没有传承，相信单靠一代人的努力是很难达到这样的辉煌的。

　　有位丹麦的女画家，在国际插图界很有名，叫安娜·朱莉，她做得斗很浪漫。现在世界上很多斗师原来都是搞设计的，像伊瓦森的孙女娜娜，她曾就读于著名的丹麦皇家设计学院，是宜家家居的设计师。她的烟斗风格除了受她的祖父和父亲的影响，也源自她深厚的工业设计基础。

作者：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