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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黄梁上阳光灿烂

秋日

  麻黄梁名符其实,确是麻麻约约疙里疙瘩的,连绵起伏,四野低垂,一望无际,只闻风紧。古时的要塞重地,如今依然荒寒、久远、原始。天空蓝得发黑,云层翻滚,大地忽明忽暗,黄沙土塬,纵横交错似波浪滚滚,若隐若现,神秘莫测。沙漠化的土塬布满了荆棘灌木,遍地草棵子在风中晃悠,秃柳们都竖直了毛发呆立着。伫立在秋天这硬硬的风中,脚下就是秦长城,瓦砾遍地,遥想多少英雄豪杰弹指一挥间,金戈铁马已远去。

  这人烟稀少高高低低的土塬上突然出现的一潭碧水着实让人意外,那水翡翠般纯净,似幻觉,映得麻黄梁竟有些“青山秀水”了。晨光中鱼样的云游过消失在麻黄梁的天尽头,路蜿蜒着时高时低,偶有几间窑洞藏在土坎下,圈里的羊咩咩叫着,金黄色的玉米布满了窑前窑顶,错落块状的田间一垛垛玉米秆极有韵律地排列着,镶嵌在麻麻的波浪似的土坡坡上。

  秋日。寒露,梁上已现寒意昼夜温差很大,早上的厚衣服近中午就穿不住了,太阳稍偏西凉意又袭来,但是阳光却灿烂的过分,不经意间已晒得黑漆漆脸皮爆裂。一群写生的人们就穿梭在这梁上,带队的是正渠,他曾站在断桥村的对面土坡上对我说:“二十多年前来过就住在对面的窑洞里,现在没人住了都废弃了。”说话间眼神中透出一丝隐约的伤感,大约这是对某种逝去的留恋情绪吧,虽还是那个麻黄梁,只是二十多年物是人非,路是柏油的了,汽车突突跑着拉煤了,老乡们都进城打工去了。收获的季节难见劳作的人们,城市化、工业化已经把很多东西淹没了,丢失了。梁上频见的煤场、暴土扬烟脏兮兮的小镇、电厂高耸的烟囱告诉我们时代的印记。此刻,我眼前出现了当年正渠在黑夜中踏着月光跋涉在麻黄梁上,在油灯下给老乡画速写的情景。记得前几年在美术馆看正渠和建伟的画展就曾被正渠的画作震荡的不轻,那些黑黑的,强烈的,饱含激情的运动中的笔触,至今记忆犹新,觉得那是对北方先民最好的描述。

如歌

  正渠乡音未改寡言少语,性格内敛,话说出来却极为诚恳实在,有时一剑封喉,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你琢磨半天。写生开始往往同学们正为寻觅好的角度踌躇时,正渠却早已握笔游走于画布了。那次去的地方距驻地比较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云很低要下雨的样子,大巴车开得挺快,就像一头狮子在茫茫荒野上奔跑,颠簸起伏着竟有些恍惚觉得到了非洲,只是时不时出现的土长城垛子告诉我这还是麻黄梁。目的地是一个挺神秘的土城,不远处的坡上有一个关帝庙,庙门前一对狮子奇怪得很,都少了半个脸,像是一只石狮子从当中齐刷刷劈了开一分为二地摆在门前,正渠觉得有趣还给它们拍了照。土城是方形的四个角都有城楼,但几乎都没了完整的形状,由于在秦长城的脉络上我想当时应该是一个要塞或兵营。站在关帝庙旁远看荒野里的土城,阳光洒下来照在上面,莹莹生光,四周都暗了下来,正渠就这样又开始了。

  一杆从油漆商店买来的圆头笔,有些像画国画的大号提笔,已用了好几年了。正渠信马由缰的疾笔如飞,时轻时重,滴滴洒洒,大开大合,笔在画布上来回游走拖拽、搓蹭,任凭松节油伴着颜料肆意滴落挥洒。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看他画画确实像一场战斗,太阳偏西时,他点燃一支烟退后几步凝视自己的作品,有时很快的签上名字,有时却要再次投入战斗。身后看画的人啧啧称奇,常有在陕北画画的朋友从几百里外赶来看正渠画画,无不惊叹他的感受力和表现力。想读懂他的画就得用心感受自然,对话自然,睡睡热炕,听一听老乡声嘶力竭的歌声。感受四下里黑暗的山梁远处的灯光,感受灿烂的阳光中寒风裹着黄沙扑面而来,乌云压顶疾风裹着雨斜刺里冲来,风雪交加原驰蜡象的麻黄梁。在这里没遮没拦的风是主宰,是大自然的呼吸与倾诉,不感受它麻黄梁就不真实。正渠是真正感受到了,从他的画里人们能够读到这种呼吸与倾诉。

  正渠的画中有一种朴素的磅礴,浪漫的表现,神秘的想象甚至有些诡异的力量。写生对于他来讲就是感受或者接受一种能量,回到画室经常看到他继续修改先前的写生作品,有些已经大相迳庭了。看他画画相当过瘾——其实这是跟他学画的最重要的途径之一,不过杀伤力也很强,很多学生看完都“晕”,都感觉自己废掉了。那是去画“统万城”时大自然就展现了她的无穷魅力,而我也明白了正渠为什么要这般画。上午刮风下雨我们都认为不适合画画,他却不管那些,画布依然支在宽大风蚀的残垣断壁上,风裹着细雨打着旋贴在画布和正渠脸上,他看着颜料活着雨水在画布上流淌是如此的奇妙,兴奋近于癫狂的正渠嘴里嘟囔着挥笔“拖泥带水”,画布上顷刻显现出神秘的远古幽魂,近于黑白的画面竟映透着那隐秘的飞逝岁月。这张天作之合很快就完成了,气势恢宏,大气磅礴。而下午忽然风和日丽“统万城”靓丽无比,恍若古罗马的城池,阳光中白色巍峨的城垣遗址,时隔1500年的大夏国都展现在眼前。正渠的第二张大画又开始了,正渠完全融入了,在他眼里幻化了历史的风云,战争的旌旗,仿佛一队身披盔甲的骑兵挥舞长枪迎面飞驰而来,也仿佛他可以借天象有意让时光倒转借力与他,风风雨雨的一天里他竟画了两张大画。

  读正渠的画如他的情绪跌宕起伏,有时爆发,有时沮丧,有时缠绵柔美平静,有时无法无天、强悍霸气。画面斑斓且微妙,既写实又抽象。借风景而创作,正如他在《像写小说那样写生》里说:“我试图,在画面中捕捉那种多年来萦绕在我内心的那份有些朴素的情感……意象的营造,需要主观的挪移——我搬来远处的土坡,与这个景观拼组成一个更为协调的画面,尽管它在真实的我的眼中是,一条线……”。

  陕北没有比正渠再熟悉的了,这么多年里他与陕北的汉子们论酒唱民歌,听酸曲,因此结下了很多缘,从他与陕北民歌王王向荣的友谊当中就可窥见一二。听说央视采访正渠,大家都闷头在黑疙瘩村的塬顶上画画,大约下午阳光有些暖意,远处一溜烟的来了一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一满脸沧桑的老者,背有些驼,满面慈祥的和正渠握手寒暄,他就是王向荣。车上的两把椅子作为他们叙旧的道具,他俩迎着风捧着热茶,回到他们原来的日子,在远处也听得见正渠与歌王开怀的笑声,明白那一瞬只属于正渠与歌王的世界。落在塬顶上的太阳把四下里映照得红彤彤的,歌王应约在这塬上当场献艺,他站在众多画者的中间,暖阳映在他有些消瘦颤微微身形上,怎也想不到感人至肺腑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当动情又动容的一曲《信天游》荡气回肠、苍凉、嘶哑幽怨的歌声在土塬上空的风中飘荡时,我突然感觉到正渠画中的激昂,饱满,深沉,充满激情的情绪就在其中,这种感觉是那样的贴近,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画完全是在抒写他心中那种北方的人文情怀,那种被召唤的意象,如歌如泣的倾诉感。

老城和魏塔

  榆林老城沧桑,有一条鼓楼林立的步行街,号称六楼骑街,居然有座中西结合的鼓楼也位列其中,别有一番味道。南门尽头有座宝塔名曰凌霄塔在城门外立着,城北还有个镇北台,这“南塔北台”“六楼骑街”即是榆林历史文化的象征也是著名的旅游点。但更有味道的画意却藏在民居里,大约都是民国和解放初期的建筑,整个感觉有回到七十年代的恍惚,高大的土城墙下大片高低错落的民居,条条细小铺着灰砖的巷子蜿蜒着伸向下面的步行街。人们从巷口向上走,最高处矗立着一个民国时留下的炮楼,炮楼形状方正大约十几米高,顶端四面有通透的窗,站在此地居高临下俯瞰榆林老城。脚下即是一排排窑洞状的民居,民居的中间夹杂着一所中学,空旷的操场上有些学生正随着喇叭声做广播体操,四周挺高的墙上还拉着铁丝网。再往上就是土城墙了,沿着城墙边走不多远就是戴兴寺。

  那天一大早正渠、建伟、老孙和同学们就来到了榆林老城戴兴寺边的巷子,有趣的是我们之前来过这里,都因感到没啥可画而另寻他处。可这三位在这里一待就是一天,没动地方原地画了一圈,张张精彩,令人汗颜,真应了那句“美在于发现”。正渠更熟悉此地,这次故地重游使他兴致高涨,戴兴寺的高墙敦实而厚重,岁月的流逝使墙面斑驳陆离甚是好看。他的纸本画实际上是综合材料的混合体,一种令他愉悦的创作方式,使他的画不同于一般的速写,即使具体一面墙,一扇窗,也呈现出特别的趣味,音乐般的韵律美。水彩在纸上薄薄的反复晕染出如琥珀似玉般的色彩,画面结构饱满富有诗意。他眼里有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尤其是挪移大法淋漓尽致,在繁杂的客观物象中发现和抽取构成画面的最主要的元素为我所用。写生这个所有画画的人都熟悉的办法,正渠却诠释出了其真正的意义和目的,他说:“我们需要的不是再现而是创造”。后来我们移师延安魏塔时这点显得尤为重要。

  魏塔村这个静逸的陕北村庄更像个修行的世外桃源,烟雨纷飞薄雾缭绕,夜深人静,牛驴散步,手机没信号,彻底与世隔绝。正渠说他画的是黒画,他喜欢夜的沉稳与深邃,老天为了诠释黑夜的意义村里居然停电了,而且一停就是好几天等我们离开时才来电,房东大叔说这确实是不常有的事。这让我们真真的体验了一把夜的深沉,同老乡们一起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只是太阳吝啬躲闪了一半天就不见了踪影,只给我们绵绵的雨直至深夜。陶醉在灯火阑珊处的我们对于夜早没有了感觉,在这里,在窑洞中借着烛光人影恍惚,眼神诡异,只闻其声不见其影,院落中间的篝火映在脸上跳动的色彩,悠然的歌声响起,一切都恍若隔世,都那样原始、本质。那些先民的冲动,那些陕北幽怨苍凉的歌声大约都源于此吧。

  正渠更像个修行的高人,身教重于言教,每天清晨吃罢早饭就寻个地方默默地不停的画,后山恬静的梯田、村前泥泞的小路、房前屋后,都有它的身影;雨下大了就画自己住的窑洞,窗台、墙上的衣服架,这些都是他的题材,随时随地都有可以画的料,即将返京时他的三大本速写已画的满满的了。大家都被感染者,思考着,体会着。“老美呀”“可带劲”正渠浓重的河南乡音,激励着同学们,在他的带动下大家灵感频现,甚至当地的土都成了绘画的材料。同学们在体会创作的乐趣与痛苦的历程中,收获了一次,重生了一回。

  这次他写生的作品与之前看过的在风格上有些迥异,虽然还是陕北,更为突显的是一些抒写性的笔意,确切的说是写出来的,更多的是线和色的组合混搭,线的交错纵横形成了一种势,天地浑然一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正渠在努力寻找着适合表达自己精神世界的渠道,充满诗性的意象,呈现出万象情感,如陕北民歌,高亢而嘶哑,悠远而深邃。眼前的风景对于他来讲只是一个记忆的载体,一个时空隧道的门,他遁入其中畅游,与先民对话,与自己对话。

  坚守对正渠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就像农民坚守着土地,一刻不敢松懈。坚持自己的精神,在麻黄梁我看到了这种执着的精神,充满阳光的执着精神。那个背着画箱踏着月光走在麻黄梁上的年轻人,为了追寻理想执拗的一画就再也没停过,如今功成名就的他依然一顶旧草帽迎着那灿烂灼热的光,顽强的与画布,与风景,与自己战斗着。落日把他的身影拽的愣长,画布前的他似乎有些孤独,这样的影像持续了一个月,持续了许多年。在陕北这个广大的地域里,他不断地抽取着充满表现力的元素,那种朴素的情感,不断的出现在他的画里。正渠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多少年之后,在北方乡间,在陕北高原,在麻黄梁的窑洞中,在坍塌风蚀了的古城遗址上,在奔流不息的大河边,在信天游凄厉的歌声里,我终于找到了表达我情感的契合点,终于弄明白一直以来冥冥之中我被什么所迷恋。这时,我终于可以说:我在画着我自己。”

  我发现他画里充满了光,温暖的光,崇敬的光,对某种内心力量的朝拜。一种灼热灿烂的光,一种内心激荡的暗流,像黎明的一抹也似余辉的一抹,极亮而永恒!

甄树刚 2012.3.10

作者:甄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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