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洪口镇的文化干部就带着我们出发了，车停在山下一处院子边上，只得徒步开始爬坡。不想这段路还挺远，途中还下起了雪，这让大家颇为兴奋，我则担心下雪影响了我们的工作，好在到达目的地时天气放晴了。

刘氏家族墓地

刘氏家族墓就在民居的旁边，周边有开阔的平地，墓地正前方就有一座大瓦房，但是墓地看起来没有什么人管理，长满了竹子和灌木，爬山虎紧贴着建筑疯长，几乎看不到雕刻图像了，我们费了好久的功夫才清理出来。

墓地处于这一片开阔地带的中间，占地很宽，是一座包括位于入口墓坊、左右对立的神主碑式陪碑、一座立于墓园正中的四方碑，以及多间多檐的主墓碑组成的建筑群。从两侧高处上左右耕地的墙基推断，原本应该有茔墙，但现已不存。不仅如此，墓前的牌坊、墓园中的四方碑以及主墓碑的顶部全都不在了，因此整个墓地看上去格外低矮，让我们一度还有些失望。

但是清理出来之后才发现该墓不仅规模大、组群复杂，雕刻纹饰更是丰富精彩，甚至有目不暇接之感。

刘氏家族墓墓坊

 墓坊四柱三间，现存两层檐，三间均可通行。立柱较为宽厚，前后有抱鼓支撑，造型简洁；侧面装饰有花鸟、人物主题的图像，线条洗练概括。抱鼓之上的柱身所余不多，没有柱头造型。碑坊正面左右次间柱顶各刻“天官赐福”人物，明间立柱顶刻人物和花卉纹饰。左侧一幅图像比较陌生，画面中是一根方斗旗杆，一头狮子被锁链拴在旗杆上，旁边一头陀模样的正吹着一只大海螺，从海螺中飞升起一名女子在空中舞蹈，而那只狮子则身体后退，欲拼力挣脱，这样的画面不知是何主题。

刘氏家族墓坊抱鼓装饰

相较于立柱和抱鼓上的简括装饰，墓坊门罩和檐下横枋上的雕刻则是另一番情形。左右次间的檐下横枋有“送别”“游街”“送子”等内容的图像。除了左侧一幅穿斗结构的房屋之外，均无背景。第二层檐下横枋上雕刻三组戏曲图像，正中一幅为武戏，表现出两军对垒、人仰马翻的激烈场景；左右两幅表现的是室内场面，在三折页的结构中展开复杂的人物形象和互动关系。左右次间的门罩也雕刻戏曲人物，围绕“帐案”左右展开的构图样式比较常见，但左侧一幅又分为三组图像，更为复杂多变。画面中残留的黑、红、蓝、石绿等颜色分布于背景、家具、服饰之上，大致可以看出其彩绘的基本技巧。 

刘氏家族墓墓坊左右次间

明间门罩的雕刻装饰尤为复杂，估计仅仅这个门罩的雕刻就得耗费大半个月的时间。门罩顶部的匾额相对窄小，其上刻“志节流辉”，形体方圆结合，字体端庄大气，有刚柔相济之感。匾额之下的门罩装饰纹饰复杂，层次丰富，甚是少见。最外层是承托匾额的狮子和一只鸟的造型，两只狮子倒伏左右，四足蹬地，昂首张口，着绿、蓝二色，很是威武。位于正中的飞鸟造型残缺不全，鸟的翅膀上有一只手的造型，背后还有拂尘、宝剑、葫芦等物。根据经验，应该是“骑鹤仙人”。两处残缺的痕迹应该是仙鹤的头部和仙人的头部，尽管残缺，但其环状分布的云纹以及左右展开的双翅纹理工细精致，秩序感和层次感非常清晰。作为门罩的底纹则以双曲折线为骨架，穿插串珠纹和不同造型的云纹，并在边沿形成多层的变化，将繁复的纹饰融入严整的格律之中。丰富的内容，甚至故事情节的表达与装饰雕刻技艺的表现都实现了堪称完美的融合，民间匠师的艺术技艺真是不容低估。

刘氏墓坊正面明间门罩

墓坊背面结构相同，但雕刻图像内容有较大差异，左右次间额枋为龙纹和花卉纹饰，顶檐之下也有三组戏曲人物，但因爬山虎的枝蔓和根茎的侵染已经模糊不清。不过门罩上的武戏雕刻很有特点，人物众多，场面复杂，其中一些细节可能与特定的剧目有关，画面中出现的如“金龙”、团扇上墨写的“奉天承名”等信息应该是与皇家有关的戏曲故事，但一时也不知具体的情节。倒是明间门罩上一幅风格特异的人物场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人物造型奇特，比例失当，动作表情夸张，按理算不上好的人物雕刻，但保存完好，色彩如新，画面正中一身材魁梧的武将拉弓射箭，他的前方一座圆形拱门下躲藏一人，门口竖立一支方天画戟，射出的箭正中戟上，左右诸位将领都露出或微笑或惊骇的表情，这应该是三国戏中有名的“辕门射戟”一出，那位红衣将领应该是吕布无疑。

刘氏家族墓墓坊背面戏曲雕刻

走进墓园看到，正面一座四方碑和左右各竖立一座神主碑，四方碑顶和一侧出檐被毁，其余保存完好，人物雕像都还完整。左右神主碑的基座均为须弥座，四面的三角包袱布上雕刻花卉纹饰，须弥座上方雕刻回纹或编织条纹。两座神主碑对峙而立，前后各有开间和碑板，朝外的侧面各有高举鞭锏的戏曲人物，类似于左右并立的“门神”。

刘氏家族墓园左右神主碑

两座神主碑朝里的一面碑帽浮雕人物，左侧可能是关羽，右侧为“福禄寿三星”，明间匾额刻书，门罩雕刻人物等，但左右立柱不见柱联。柱间碑板分别为“刘其忠/李/杜大孺人之位”和“刘其孝大人之位”，这里用的是“位”，神主牌位之意，这种设置也是不多见的。神主碑朝外侧的装饰较为简单，碑帽素面，门罩雕刻精美，但开间内也无碑文。

这座四角攒尖的四方碑尽管顶部不全，但造型依然方正敦实，檐下圈梁浮雕纹饰，还有依稀彩绘颜色。须弥座不高，束腰较短，上枋比下枋要窄很多，四面用一圈编织条纹装饰，纹饰细密，三角形的包袱布上有浅浮雕折枝、树木等。基座之上的碑身造型也比较简单，造型呈前后相对、左右相应的格局，正面和背面立柱有联，正面柱间还有匾额，刻“积厚流光”，匾额下的门罩为双狮托匾，两浮雕狮子呈八字形斜出，后退相抵，前足站立，丝带在脚下缠绕，它们的脚下还有两只对飞的鸟，一只鸟的嘴里含有一珠，在双鸟和双狮之间雕刻有一人双手展开书卷，其上有墨书文字“一团和气”。但这两只狮子的身体和足部被处理成竹节一般的造型，显得有些刻板，但整体视觉效果与前面墓坊明间门罩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余各面均无匾额，门罩也位于柱间内侧，显得比较整体。

刘氏家族墓园四方碑

仔细观之，可以看出这座四方碑的四柱实际上是由左右两块石板竖立而起，左右侧面的立柱和开间为一块石头切割而成，且柱宽较之前后稍宽，这也为侧面的浮雕人物图像留出了空间。碑身呈左右对称分布，门罩为切曲造型，外有帐幔和灯笼装饰，左右立柱分别有三幅人物组合的图像，每一幅都有1-4人不等，主要表现的似乎是关于读书、教子或做官等内容，左右两面内容和雕刻技艺差异较大，右侧立柱上的工艺水平明显要好很多，人物组合和场景道具形成饱满而错落的构图关系，人物造型比例准确，动态自然，面庞圆润，表情微妙，衣纹妥帖，线条流畅，真算得上精彩之作。碑亭内四方柱石上的文字较多，正面刻有“皇清待赠谨厚/诰淑慎刘公讳志特/李老大孺人二位之墓”，碑板左为曾祖以降的家谱，右侧是一篇长文墓志，为“大邑廪生姻晚冉履元撰并书”，文字工整俊秀。落款显示该墓修建于清光绪丙子岁季 (1876年)。背面雕刻凹槽，其内涂黑色，但不见雕刻文字，不知是否原来有墨书文字。这座四方碑以其造型样式、雕刻装饰和碑刻铭文构造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前、后、左、右四个面向，引得观者在此逗留围观。

四方碑右侧面立柱人物雕刻

刘氏四方碑亭内柱刻书

四方碑之后是一座宽六七米的主墓碑，其规模和形制与昨天看到的罗成家族大致相同，但雕刻工艺则过之而无不及，因该碑顶部已不知所踪，看起来有些残破凋零，不知该墓地的建筑为何都成为如此境地。

不过随即前来的村民为我们解开了谜团。原来，该墓建成后就远近闻名，成为家族的骄傲，但在“破四旧，立四新”期间，被族人自己给掀掉了！其实这也是迫不得已。村民说，那天早上，村民得知工作队拿着钢钎、木棍等工具从乡里出发，要前来拆墓，族人非常着急，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决定“舍车保帅”。于是族人自己出面，先到墓地，开始主动拆除墓坊、四方碑以及主墓碑的顶子，他们一边拆一边等待，工作队来到后，看到他们干得“热火朝天”，围墙已经被拆除，碑帽都被掀掉，觉得没有必要自己动手，就走了，就这样，墓地最终得以部分保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