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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艺术史有种独特的美术现象非常值得关注。这就是早年从事漫画、连环画创作的画家到了中晚年开始转向中国画,并因早年在生活与形象上积累的丰厚素材,而使这些画家的中国画创作别开生面。著名者,如叶浅予、刘继卣、徐燕孙、程十发、刘旦宅、贺友直等,莫不如此。即使一些漫画、连环画家未能彻底转向纯粹的中国画,但他们的漫画、连环画也都以中国画的方式来呈现,如丰子恺、华君武、王淑晖、任率英、顾炳鑫、赵宏本和方成等,他们将中国画的写意笔墨或勾勒渲染赋予连环画创作,其实每一幅都是具有情节叙事或幽默意涵的中国画。当代还有更多的中国画家,其早年都是通过创作数以千计的连环画而锤炼了自己对各色人物的形象记忆,从而使他们获得了笔墨对人物造型形象的超越,这样的画家在当代已不计其数。应当说,从大众美术的漫画、连环画到精英美术的中国画,其间虽有画种体裁的区别,但它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漫画题材对生活幽默与社会讽刺的发掘,实是不断提升了画家构思能力以及对社会人生的深刻认知,而连环画将文学叙事转换为视觉叙事,也在很大程度上历炼了画家综合表现力。笔墨并不只是艺术语言,更是艺术主体精神的阐发。
当人们翻开这部画册,首先看到的便是金城从连环画、漫画转向中国画的精彩篇章。与他早年的连环画相比,《我的人间四月天》以极其简约的形象重新诠释了林徽因的新诗名篇《你是人间四月天》,画家以绘本的方式为这首名诗增添了许多林徽因自己的生活往事,画面虽只撷取了诗人几个人生片断,却让人们的想象填充了那些没有画出的情节。但也就是这有限的几幅画面,却被画家做足了营造情绪与氛围的文章,甚至一些空景所形成的意境更让新月体的朦胧诗意获得了丰沛的呈现,乃至超越了文本描述的限制。如开篇的《几时天空》以水墨氤氲的石孔桥与月下莲荷,勾起了人们对主人公童年生活诗意般的回忆;在《青春友谊、平静若水》一画中,以杨柳依依的湖畔月色所倒映的粼粼波光平静地表达了深沉的爱情;而《在巴黎的一些日子》的画面,画家居然没有简单地描绘主人公在巴黎的生活情景,而是以略带俯瞰的视角绘写了那令人怀恋的巴黎街景。笔者之所以圈点这些画作,就是想表明这些画作都是通过中国画的笔墨来完成的,是中国画笔墨的清幽、淡逸和率性让这些画面获得了远大于画面形象的情调与意境,从而直观而贴切地诠释了林诗《你是人间四月天》所流涌出来的强烈情感。显然,中国画笔墨赋予了金城这部具有“架上连环画”特质的画作以独立的美学品格。
其实,中国画独立的审美特征,恰恰在于能够通过笔墨超越对画面形象的表达,写意性并不仅仅是笔墨行笔的状态,更是从笔墨之中抒发出来的一种富有直觉性的精神表现性。金城在《我的人间四月天》绘本中的《英伦初遇——林家有女初长成》《在巴黎的一些日子》和《寂静的一段时光——香山庭池》等画作,或都可作为单幅独立的中国画来品赏,因为,其画面通过枯湿浓淡的笔墨而进行的写形与造景已相当完美,而这几幅画面内容与切景的跳跃,也颇似电影蒙太奇的镜头组接,充满了叙事的丰满意象。这表明,金城从漫画、连环画向中国画的华丽转身,早已将中国画表现人物的笔墨精神了然于心、信手拈来。的确,这部画册里收集了许多他用线与墨来随意勾写的人物,那些从生活原态中记取的瞬间形象,不仅保留了现场人物的鲜活情态,而且中国画笔线的虚实、勾写的率性、水墨的氤氲等,都使那些看似随意的人物捕捉具有了画家主体精神的表现性,从而也使本是生活的速写记录升华到中国人物画的个性创作。只不过,这种中国人物画创作不是主题叙事,而是更能呈现笔墨写意的精神张力罢了。
笔者极其喜爱金城的那些旅外写生。整体看,这些在异国他乡的里弄街角所捕获的生计之中的人物,是一位“他者”域外行旅印象的一鳞半爪,但这些片断却因肆无忌惮的笔线而充满了绘画性的创造意趣,其形象未必写实,却是在观察对象的过程中进行了想象性的发挥,而笔墨虽也未必完全符合传统套路,但一定是最有真实激情的扫掠和提炼。这些画作的精彩,显然在画家对生计之中的人的各种情态的生动捕捉,具有西式造型素养的笔线将形神与率性完美地融为一体,尤其是一些并未完全勾画出的线,颇有“笔所未到气已吞”的气象。这些画作的美感,还来自于对不完整性的追求,正像塞尚的画,以常人看的不完整却成为他对恰到好处的完美的崭新判断,那些不完整其实是激发读者去完成想象的技巧与路径。
当然,这些率性而发的原生态人物形象,让人们也充分体味了金城对于人的深刻理解。其“笔所未到气已吞”早已不单纯是写意用笔的问题,而是对于人物形神本体理解的单纯化淬取。这种对于人物形神的自如驾驭,也恰恰揭示了作为一位连环画家对于人物形神的长久锤炼以及对社会性人物的至深解读。在20世纪80年代初兴起的草根文学中,草根所揭示的普通人物命运以及文学对人性的发掘,都因那个特殊时代的政治背景而被赋予了某种深刻性。连环画的勃兴与这种草根文学医治人们心灵的创伤密切相关,通过绘画再创的文学作品因此而获得了更加广泛的传播。金城的《无竹的竹林村》《没有捆绑的夫妻》《一个女兵的来信》和《明姑娘》等连环画,都因这种草根文学对特殊年代的人性发掘而具有了形象塑造的现实主义色彩。应当说,金城对这些文学作品的释读,是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根据自己对生活的感悟而进行的再创造,这些画作让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形象直观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而画面上对一个个人物形象的真切塑造又是文字描绘难以实现的。无竹村里朴实的农民、没有捆绑的夫妻的夫妻生活、电话站迷情的女兵以及与盲人相恋厮守的明姑娘,这些由画家塑造出来的那个年代的人的精神情状,是今天难以复现的形象。从这个角度看,金城的连环画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不再仅仅是那些文学作品主人公的形象诠释,更是已远离我们而去、不可复制的某种深刻的时代记忆。
早年以连环画一举成名,后以漫画创作及动漫推广而享誉大江南北的金城,历经了我们这个时代太多的历史变故。唯其如此,当他再度拾起绘画,以水墨绘写《我的人间四月天》时,其画面内蕴早已超越了那个文本的时代描述,画中的笔墨也茹含了他与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风霜,浓烈与疏淡之间无不散发出一种隽永的叙事情怀。
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美术》主编、博导 尚辉
2018年9月4日于北京《美术》杂志社
作者: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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