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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去宋庄许英辉的工作室看他的作品。那个地方如果没有人带着,肯定一时半会找不到——它建在一个人工湖边上。几年前,修建六环在这个地方取土,挖出了地下水,灌满了这个大坑,深有十几米,成了一片水池,有心人就围绕着它建了一圈艺术家工作室,错落有致,面向水塘的一侧是一层,背向池塘的是又一层,可以在室内拾级而上,非常惬意。晚上水边的灯光开启后,水面上倒影涟漪,宛如一处京东宋庄的世外桃源。
走进许英辉的画室,有一处空间专门陈列了他近几年的新作品。2008年在酒厂艺术区举办的一次展览上看过他那时候的画,略有印象,但这次看过他的一批新作,有些惊讶,印象就不同了,甚至让你以前的印象消失掉。许英辉是90年代初从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毕业的,这个系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老师有靳之林、乔晓光、吕胜中等等,好几个毕业生在后来成了很有表现的艺术家。为什么一个消失了的系培养了这么些不错的艺术家呢?许英辉回忆着他们那个时候的学习,也回忆着自己的成长。他这样说着,实际上是把自己的艺术路径显影出来了。有次,同学问他从哪里考来的,他说他从土地里蹦出来的。这看似玩笑的话真正地透露了他的本质和他所追求的艺术指向。他自小有锄地耕耘的经历,少年时曾代替牛在前面拉着犁,和父亲一起耕种自己的土地,看着铁犁在土地上翻出一道一道的土陇,那些土湿润着,有温温的气息冒出来,这种感觉让他喜悦不已,感受到生命的迹象和萌动。年复一年这样的耕耘,恰恰就是人活着的存在方式,是最本质、最真实的方式。和土地的亲近,不就是与我们的生命之根亲近吗?宋庄之所以聚气、聚了那么多艺术家、画家前去安营扎寨、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一个自己的窝,不就是希望与天地相接,让自己在自由的土地空气里呼吸、获取灵感吗?由此观之,许英辉生来与绘画艺术的亲近也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根了。一个艺术家与艺术的关系必然是有原因的,原因越深越好,越牢固越好。
许英辉特别让我看了他在美院毕业的创作作品《地久天长》。那是一幅正方形制的画,一座山峰居中,犹如勃吕盖尔的《通天塔》,但其构成却是一处中国的村落民居依山而起的风貌图。这些民居朝向不同、角度不同,颇有那个时候的集中叙事特点,显示了一种不屈不挠、向上的精神,虽个体卑微,但精神高远。许英辉用宣纸画出,赋以淡淡的黄色调,这也是那个时候的时代色调:黄土的黄。我看后和许英辉交流说,如果这是他大学毕业的作品,那水平真是翘楚,搁在今天美院的毕业作品里也少有这样的功夫之作。许英辉说这是当时的获奖作品,中央美院美术馆本来要收藏,后来他有展览,就拿了回来,到后来这幅画成了他舍不得离开的作品,因为这是他的绘画轨迹的第一个路标。我倒是为中央美院美术馆没有收藏到这幅画惋惜。
许英辉离开学校后到一所学校教书,一教就是十几年,直到2011年才下定了决心做职业艺术家,也是那时候决定到宋庄来安心创作。这样,他越加理清了自己的线索和方位:一个艺术家不会做所有的事情,也做不到所有的事情;一个遥远的方法并不能解决自己切身体悟的经验,而经验也绝非是平铺直叙。世界的艺术千千万万,世界的艺术理论层出不穷,艺术的进程滚滚不息,而个体的艺术家的意义肯定不是预设好的,也是无法预见的。这是许英辉要安心下来创作所思所悟的,也是最想亲近土地的缘由。他这些年的深厚积淀并没有消弭在日复一日的单调教学中,而是静静地更广泛地体会与观察,一步步地肯定自己的方向。他不追逐流行,迎风摆动,而是从自己的生命体会里去做实自己的艺术。譬如,他对土地的认识,不是简单的生活资料,而是将之升华为一种文化意识,一种价值之源。他对自己的绘画艺术有两个方面的思考:一是自己的绘画之源哪里来;二是自己的艺术表现之本哪里求。
今天的绘画有很多理由,但这个理由如果不是艺术家自由的心性所发现、所认同,那么很多时候,它是一种假象,一个不能持久的理由,一个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许英辉为这个理由一直探寻着,几经历程,他还是感受他的生命的原初性最打动他,那些他自小朝夕相伴的东西最真切。每当他将它们入画的时候,他才灵觉到这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体。于是,他一个个梳理这些文化本源的内容,这些看似民间的故事、吉祥物、原始的符码,其实里面包含了深入骨髓的文化信息和信念基础。从更久远的未来去思考,它们具有维系中国作为文化体存在的文化基因密码,这是具有人类学价值的文化之源。以这批新作为例,许英辉选取了《水浒》人物故事系列,但他没有将它们做成插图讲一个通俗故事,而是将它们一个个置于诸多的文化元素的关联中,形成了一个符号学之网,具有极强的视觉文本意义。他的《神之格思》系列,将神话、传说、志异故事等等重新演绎,画面绚丽而不俗,人物组合紧密,有纪念碑效果,达致永恒的意义。可以说,它们在若干年之后,将成为后人看今天的一种变文,这种隐匿的文化心理信息将被一一揭秘出来,时间维度的脉系得以延伸。面对这些画作,我们可以细细品知我们内心被包绕的那层历史茧壳;也因为许英辉重新构成它们,它们获得了新的生命和新的阅读可能性。当我们安静地注视它们,我们得以静谧,而它们则像铭文一样等待我们的解读。当我们阅读它们,获知了清晰的含义关系后,我们说,许英辉创造了他的新的文化谱系图。
为了这些新的文化谱系,许英辉磨砺了多年,而他的表现语言融汇了多种中国经典的绘画语言。勾线、积染、敷金、撒粉、皴绘等等,都妥帖地交融到一起,表现到位;晕染恣肆,又收放自如。对语言的淬炼是作为画家的人不得不修行的一门功课,多少画家在表面的光环下并没有拥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语言。我们的绘画绝对不是唯语言论,但语言的选择和淬炼却是在日积月累的厚度里加强的,它对完成绘画艺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英辉对于水墨与色彩关系的运用和驾驭,增加了他的绘画质感和厚度,特别是色彩,既取法传统的晕染法,又创造了厚涂与交融法,色彩层次多,富有变化。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在丰富着中国绘画的色彩技法,与传统比较,这是一种巨大的发展,也是近世以来,水墨绘画在色彩探索上的一脉相承。许英辉将色彩与笔墨的关系有机融合,其源头是汲取了中国传统的民间语汇,但赋以现代的造型关系和现代的夸张手法,使得这些绘画语言有了递进,有了质的飞跃。
再回到中国的艺术现场,艺术发展的空间可以是有无限个,抓取一点加以深入与突破成为一种路径,但在哪一点上突破就成为选择。有的从现代艺术的特征入手,用其简化、取其观念,如几何化、抽象化、装置化;有的从材料入手,解构中国绘画的基本方法,如撕纸、贴纸、揉纸;有的从新媒介拓展,增加新的可能性,如数字化、影像化。但有一点,就是落实到绘画本体上的时候,似乎很多人就不愿意深入了,因为这是最吃时间和功夫的,不下功夫、没有时间的沉淀,是无法用捷径的方法取得些许成绩的。许英辉的状态让我们看到了他在这个方向的努力和坚持。我们鼓励各种尝试,包括观念上、媒介上,但对于一件绘画作品本身的探求,在当代,我们依然充满了期望和历史必然性。论画评画,依然有绘画本体的需要,但这个本体已经不是僵化的、保守的本体,而是敞开了视域的本体,回到源头、回到本性、回到通达的智慧上,就是一种选择和可能。
许英辉这些年来就是紧紧地围绕绘画本体、扣住艺术的源动力,以期在精神上再深入再拓宽。他的绘画就像工作室前面的那池深水,不期然由很深的地方冒出来,汇聚为深潭活水,成就着根系广博的艺术。
2015年8月16于望京花家地
作者:王春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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