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杜诗言：“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几场好雨过后，西古山的远山近坡，一下子全绿起来了。门前的渠埝边栽种的垂柳、紫槐、油松都齐刷刷地冒出了新芽，边沿地角的南瓜、豆角的幼苗也胖墩墩的长势喜人。花园里的腊梅、石榴舒枝展叶，百合、玉簪、平地一声雷的新苗，一夜就能长高一公分，玉兰、樱花、牡丹、芍药、月季按序开放，姹紫嫣红，香气扑鼻，招蜂引蝶。

　　春天也是鸟儿活跃的季节。布谷鸟从空中飞过，提醒人们“赶快种谷”；杜鹃在罗山托日夜哀鸣啼血，召唤亲人来共度春光；靠近坡跟传来的高频率的“嘎”“嘎”声，那是觅食的山鸡在呼朋唤伴。咱家院子里也是鸟的天堂，从早到晚，都有麻雀、喜鹊、火燕儿、金丝鸟、白倩鹄的身影，它们在花丛中间飞高钻低，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不用设置闹钟，听到清晨的第一声鸟鸣，我就起床了。外出散步，就去青山绿水边，寻找你的足迹；在自家院子里劳作，就于带露的花朵里，寻找你的影子；倾听鸟语，于会报喜的喜鹊的“喳”，“喳”声里，捕捉你的气息。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花。你在世时，每到一地，都爱栽竹种花，先把环境美化一番。每次归家，不管多忙多累，不管停留多长时间，侍弄花园是你的首要任务。你视花如子孙，不许有一点儿伤害它们的行为发生。记得1996年的秋季，我们在西古山重修梅月堂时，那位木工亲戚在院子里干活，热了，就随手将外套搭在身旁的牡丹花丛上的事吗，你那次的脾气可是发大了，教训加斥责，不给人家留一点面子。爱花，爱草，喜欢小动物，是你的秉性。

　　记得我们初结婚那会儿，我们一块去二爷家，他家的母猫下崽了，一窝刚满月的小猫个个可爱。二奶看你喜欢小猫，要送一只让你带回来，你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抱回去没啥给它吃，会饿死的，你说在人没有饿死前，你不会让小猫受委屈。

　　说实话，我不喜欢猫，因为我曾受其害。1959年，我初中毕业，要到县城去念高中了，奶奶说我身上穿的裤子太糟太旧，就把她唯一的只在走亲戚上筵席时才穿的那条府绸裤子给我改了一下让我穿到学校去。临走的前一天，又说那裤子的腿面部分掉了色，穿在身上不体面，就让爷爷去买了一包“煮黑”的颜料回来重新染过。天太晚了，刚染过的裤子没法晾晒，就把它搭在我们盖的被子外面让其慢慢干着。

　　早就和同学约好8月30号一大早结伴去洛中报到的。谁知那天清早我穿衣时发现裤子黏糊糊，闻起来臭烘烘的。呀，原来是猫尿，是奶奶养的猫晚上尿在我的裤子上了。我急得差点哭出来，奶奶也很着急，就叫爷爷赶忙起来去挑水，猫尿的骚味太浓烈，爷爷担了两担水才清洗完毕。湿裤子没法穿，就点起飞火来烤。我跟爷爷分别拽着裤腰和裤腿，奶奶拨弄着火盆里的柴禾。火大了，怕把裤子烧坏，小了又怕干得太慢。我们被烟熏得直流眼泪，奶奶吹火吹得头晕脸涨。同学在门口等我多时了，裤子没全干就穿上出了门。脸上的泪痕和烟灰没有顾得上去洗，就在同伴的指点下，一边走，一边用手背去擦，特别顽固的地方还得用吐着唾沫的袖头去处理。原准备比较体面地出现在新的学习环境，没想到竟是那样的狼狈：蓬头垢面，上衣全是没有掸净的灰屑的痕迹，裤子皱巴巴地像是被牛嚼过一般，一双黑手，不敢伸出去与新同学相握。直至后来多年，我一看见猫，就会勾那件窝心的往事，仿佛又闻到了猫尿的骚味来。那天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才同意你带小猫回来。

　　刚离奶的小猫不停地嚎叫，你一有空就把它抱在怀里，睡觉时把小猫搂在被窝里，看书时把它放在膝盖上，画画写字时小猫卧在纸上，你也不忍心将它推开。家里没有小猫爱吃的东西，喂野菜糊糊，它连看都不看，没过几天，小猫就饿得连叫唤都有气无力了。婆婆说小猫爱吃肉。可是没有到过年的时候，哪里来的肉？她建议我从河边抓了一只青蛙回来试试。开始是小猫一见活蹦乱跳的青蛙，扭头就跑；怕青蛙逃走，我把青蛙捆起来，小猫还是不停地往后退。婆婆说，小猫不敢吃活青蛙，就做成熟食来喂吧。她让我去找来石块砸死青蛙后再用水煮，不然光不溜秋的东西咋能放到锅里去。正当我们婆媳商量如何处置青蛙时，你从外面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形，就明白了一切，二话没说，捡起青蛙，一边给它松绑一边到门前的小溪边去放生。直至后来，你不想眼看着小猫被饿死，就忍疼割爱，将其送还二爷家。

　　你对世上的生灵都有怜悯之心。爱屋及乌，我也在不断地培养着对它们的感情。只是在具体的事情面前，常常茫然无措，总想与你讨论一番。比如说以前朋友送来的那些野鸡，你不舍得让我宰杀吃掉，都拿到窑背梁那边去放生。而今，它们的后代成群结队地又从窑背梁那边飞过来，戕害西古山人。今年春天，我亲眼看到农民播下去的玉米种子，被野鸡刨出来吃掉，弄得大片大片的地里缺苗，偶有遗漏钻出地面者，它们还会把小苗扒在一边，摘取了原种的母本。面对它们，乡邻们叫苦连天。给种子拌药不顶用，用假人、假象迷惑吓唬，收效甚微。我点种的那二十几窝玉米，原本是要尝鲜吃嫩玉米的，可是还没有见苗就让它们先刨了根。我寻思着：假如我们当初断了那些野鸡的生机，西古山的野鸡公害是否就不会如此严重？

　　你以前回家可能没有注意到，邻居家门前的高大的杨树上，早有小松鼠的身影，因为它们已经在那个喜鹊窝里安营扎寨，称王称霸了。据邻人们述说，夺窝的战斗异常激烈，七八只喜鹊在离窝不远处的空中喳喳地啼叫着盘旋、俯冲，两只松鼠眦着牙齿蹲在窝边严阵以待，对峙以喜鹊的退让结束，因为松鼠有尖牙利爪，喜鹊毕竟不是它们的对手。于是，在西古山，就有了“松鼠占鹊巢”之实例。

　　松鼠小巧玲珑，活泼可爱，“唧”、“唧”，“吱”“吱”的叫声也很悦耳动听，有它们在红花绿树间跳跃嬉戏，西古山又添了一道风景。然而松鼠的繁殖能力很强，天敌老鹰又很少，人们想捉它捉不到，想打它打不着，所以在西古山，到处都有松鼠在活动。问题是它们是搬运专家，偷盗的能手，到处打洞储存偷来的粮食、核桃。它们还啃食花朵，糟蹋果子，所以这几年，松鼠代替了老鼠，成了西古山人的首要公害了。

　　去年清明节，我们回西古山时，正赶上咱那两棵白玉兰花含苞怒放。那天的天空特蓝，花特香，同行的宏民、李阳、建民、海民等十几个人，都在不失时机地拍照留影。今年的白玉兰开得很少，因为从“木笔”慢慢地涨肚，从紧裹着的壳里往外挣脱，露出嫩白骨朵的那一天开始，就有还没有完全长成的玉兰花瓣的碎屑和残缺、破碎的花骨朵，不断地从树上落下来。我仔细观察，才发现了那只趴在树梢上使劲地啃食的小松鼠。我“嗨”“嗨”“嗨”地大声吆喝，它好像没听见；我拍手跺脚，以示警告，它无动于衷；我找来一根木条敲打树干威胁它，它才快速地将挺直的身子与直立的树枝贴在一起，隐蔽起来。

　　我得想办法赶走它，一根五米长的竹竿够不着，得沿个凳子；还不行，索性站在凳子加凳子上面，对准目标将竹竿一伸，戳住了，软绵绵的，听见“吱”的一声，松鼠一边叫着一边腾空，攀树枝，跳房脊，逃走了。第二天上半天相安无事，下午两点以后松鼠再次光临，不过是在另一根树枝上啃食，还得换个方位驱赶。一连三四天都得这样的换站立的位置太麻烦，也不安全。松鼠也有了经验，一看见我举起竹竿就逃跑。摸清了它逃走的路线，这一次我把凳子放到乒乓球案的中央，站稳脚跟，握紧竹竿，给它厉害一点儿的颜色——连戳带打。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将要落在房脊的那一刻，我手里的竹竿准准地打中了它。小松鼠发出“吱”“吱”“吱”的惨叫，弓着身子又逃走了。此后的接连几天都没有小松鼠的动静，我寻思着：小松鼠是躲在窝里养伤出不来？还是长了记性不敢再来了？或者是已经来过，看见我靠在树杈上的那根竹竿又折回去了？总之，没有它的破坏，遗留下来的那些花骨朵才不负春光，平安地在枝头开放。

　　老何，听了我的讲述，你是怎样评判我的所作所为？

　　你是否会引用古人的话：“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你还会有“事情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好与坏是每人自己的分别执着。想欣赏玉兰花的芬芳，就该驱赶小松鼠，不让它来加害；要怜惜小松鼠的可爱，就应该对它手下留情”的阐述，是吧。

何伯群扇面书法欣赏

文：何伯群的妻子张秋娥

作者：张秋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