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沉浸”的不仅是艺术
近年来,沉浸式艺术在国内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部分沉浸式艺术展甚至成为全城热话的“网红”展。但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展示新媒体装置或者单纯在展厅使用新媒体技术的展览被冠以“沉浸式展览”之名。细看之下,这些展览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沉浸式展览,因为其展示的艺术作品本身和这种沉浸式体验是可以分离的,沉浸式体验仅仅是一种展览的辅助呈现方式。沉浸式艺术并不是营造一个声光电特效现场——这点很多4D电影院已经可以做到,而是突出和日常生活的反差感,去制造惊喜、去给观众提供一个得以短暂逃离现实的喘息空间。如果观众不能身心“沉浸”,仅是被动地观看特效,又怎么能称为沉浸式艺术呢?
事实上,2015年上海余德耀美术馆的《雨屋》、2017年上海龙美术馆的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的回顾展以及2017年佩斯北京画廊的teamLab作品展“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分别代表了三种沉浸式艺术的范本。《雨屋》通过精妙的设计制造一个贴近现实但又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情境,即一个人不会被淋湿的雨中小屋;特瑞尔没有从物理结构上改变空间,而仅仅是使用光改变观众对空间的认知;teamLab也没有从物理结构上改变空间,而是在空间中用光影制造一场幻想的情境。它们都需要调动观众的感官,并激发感官的认知错位,从而达到沉浸的艺术效果。
2017年佩斯北京画廊的teamLab作品展“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现场
沉浸式艺术近两年开始在国内受到关注,和社交网络的兴起以及观众对网红地点的打卡需求有关。早在2010年,和特瑞尔一样擅长光影的丹麦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在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的展览,虽然受到了专业人士的好评,却未引起大众关注。因此,与其说沉浸式艺术在国内崛起,不如说是网红现象的崛起。同时,和一般网红艺术不同的是,沉浸式艺术是需要身临其境才能够完整体验的艺术,而非简单地转发分享可以替代,因此就更能吸引人流到来,造成现象级展览。沉浸式艺术兴起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体验型消费的流行。相较于时间和金钱都花费不菲的旅行,半日的沉浸式艺术体验是一个不错的放松身心的选择。再者,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私人美术馆和画廊出于对内容的渴求也促进了这一波热潮。最后,沉浸式艺术在国内兴起也有商业模式的原因。一直以来,和美术馆不同,画廊主要是为客户(即藏家)服务,艺术圈外的普通观众虽然可以聚集部分人气,但不能直接转化为经济效益。所以画廊既不对普通观众打广告,也极少对普通观众收费。这样的常规在佩斯北京于2017年推出teamLab展览后被打破了,在此展览中仅门票收入就达到三千万。继teamLab在北京获得成功后,武汉、深圳都有商业公司推出类似项目,希望能把“网红展”当成一门生意在全国推广。这些后续项目是否成功姑且不论,至少说明了沉浸式艺术在国内推广的一种可能。
沉浸式艺术爆红的现象自然会引起一些艺术界人士的失望和反感。在艺术界,虽然基本人人都想制造热点,但却一直都有一种“反热点”的传统,这在国内外皆如是。很多人潜意识里觉得,当一个艺术家或一件艺术作品太红的时候,就多少有点背离了他们心中的“艺术”。这或许是由于艺术界本质上还是由一小群人掌握着“品位”的话语权。尽管以大众参与和面向公众的艺术形式不断涌现,但认为“什么是真正的艺术”的标准依然掌握在美术馆、艺术杂志等少数机构手中。因此,认为网红展览“不专业”、靠博眼球出位、娱乐化、观众关心的不是艺术等质疑声音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网红与否与专业与否并无直接关系。在美术馆与展览的数量和质量都很成熟的国际大都市,如纽约和伦敦,非常严肃的学院派展览一样可以成为“网红”展。如伦敦国家美术馆2011-2012年的达·芬奇展览,所有预售门票在一周内销售一空,而余票也罕见地被炒到几百镑一张。而在北京,2015年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石渠宝笈》特展吸引来了全国的观众,不少人都是天还未亮便开始排队等候入场。美术馆从来不是一个“高冷”的所在,而是具有社会性的重要公共空间。在美术馆的公共性仍需不断发展的国内,推出观众喜闻乐见的“网红”展无疑是一件好事。然而,当展览的观众足够多时,观众的关注点自然也不尽相同,是否全然关注艺术本身这并非绝对重要。在当代艺术领域,相较于一般观众“看不懂”的展览,沉浸式艺术展至少能给人耳目一新的体验,增加其对当代艺术的好感。而沉浸式艺术的成功恰恰也给当代艺术提了个醒,是时候要反思一下当代艺术持续已久“自说自话”的创作生产模式了。
不过,仅寄希望于沉浸式这个概念去制造并追求成为“网红”展,也不现实。更何况,这样的想法忽视了成功的沉浸式艺术创作者背后经年的创作尝试和不断接受各国观众检验的过程。《雨屋》创作者兰登国际是一个科技艺术实验室,在伦敦和柏林有专业团队,仅《雨屋》项目就开发三年。《雨屋》于2012年甫一推出就大受欢迎,来到中国前已经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特瑞尔出生于1943年,已经从事艺术创作数十载,获得的荣誉不计其数,包括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和国家艺术勋章,可以算是国宝级艺术家。来自日本的teamLab也是一个团队,有数学家、电脑工程师、建筑师等,并且很好地结合了日式美学,尤其是如樱花般绚丽却又转瞬凋零的物哀美学。以他们今年6月在巴黎展出的作品为例,便是把和风音乐、阿波舞等融为一体,并且成为2018年法国“日本年”的指定艺术项目。这样级别的作品来到中国大受欢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要想复制他们的成功绝非易事。因此,国内的美术馆和画廊等机构把在世界舞台上获得成功的创作者和作品引进来,不仅风险小,而且名利双收,但挖掘和培育中国本土沉浸式艺术创作者和展览,则还需艺术工作者们加倍努力。
《雨屋》
来源:中国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