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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礼宾:朱永灵是你的老朋友了,你能不能从这一角度谈谈朱永灵的书法艺术?
李军:朱永灵在美院学习的时候,就经常和我来往。朱永灵是一个很忙碌的人。他首先是一位完全世俗的人,但是他自己又有另一面,就是他的书法以及他对文化的追求。这两方面其实是很冲突的,但是我觉得这两种东西在他身上又有关系。在朱永灵身上,书法和生活有着一种平衡。在他身上有特别敬业的一方面。但是他回到家——回到他的“蜗居”的宾馆的一个房间,面对的是宣纸、笔墨、书籍、他就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所以说这是他的两方面,书法在平衡他世俗化的东西。与他交往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他“无可无不可”,这和他的职业、他的性格都有关系。
刘礼宾:“无可无不可”,您是说的他的书法?还是指他的生活?
李军:首先面对生活他是这样的,当然对于书法来讲,他也是这样的。我们俩很少谈到书法,这是美院的一种惯例,美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艺术。我和他谈过一次,那一次谈话比较有意思,我和他在洗澡,谈到了良宽。我个人比较喜欢良宽,良宽的东西我有很多。我发现他也喜欢良宽,他有良宽的《书道全集》,而我没有,因为那套书价格比较昂贵。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很了解良宽。我个人感觉良宽的诗和书法都很好,他的诗非常洒脱,他的书法也非常日常化,很稚拙又很洒脱。“洒脱”是说他的笔迹是断连的,不粘连、不执着,是一种残缺的状态。朱永灵说良宽是天真浪漫。但是对我来说,我感觉良宽是位和尚,他在诗中写到的修行过程是很孤寂的、苦涩的。我告诉朱永灵不要忘了这个东西,比如说他有一首诗:“拄杖朽夜雨,袈裟老晓烟”。诗的境界非常好。良宽在修行中,“杖”在夜雨中毁掉、腐朽了;他每天早晨都要早起,他的袈裟也因浸润了云雾,变得脆了,坏了。我当时感觉这是一种修行的境界,我就说朱永灵不懂良宽。后来我发现朱永灵理解的“良宽”与我的理解不同。
良宽其实也有两方面,有他天真烂漫的一面。良宽曾写过“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这就非常像朱永灵,比如说朱永灵每天都在奔波,也无法顾及自己的家,40 岁的人了,仍旧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家产和世俗的成就。但是他这个人有他特别自然天真的那一面。我记得当时在老美院里总是嘲笑他。比如说他经常到我宿舍里来,总是买一堆报纸,《文摘报》、《北京青年报》、《南方周末》等等一大堆报纸,就坐在我的小床上面,把鞋子一脱,腿一翘,就躺在那里。因为他的脚臭,他特别不顾忌,我们老说他。他就是这样,一旦放松了以后,就是一幅纯然天真的模样。良宽这首诗的最后两句说“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这首诗特别符合朱永灵—他就是把脚一翘,也不管你。
他的书法里也有这种东西,比如说他的隶书就是这样,特别放松,字迹很疏松,用笔也是一样,水性比较大,墨韵比较足,感觉有些下斜,像春雾凝成的露,有一种慢慢溢出来的感觉。江南的那种味道,那种韵味,你会感觉他的隶书有意立不住,是想躺倒的一种感觉,我认为这是他的本性的一种体现。但是他确实还有另外一面,就是他的草书。他的草书我蛮喜欢的,胜过喜欢他的隶书,从他的草书会发现朱永灵的另外一面。我认为他就靠这种东西来平衡他的日常生活。他的草书不像传统草书,不是一种很有抱负的草书。欣赏草书主要是看连笔的结构、气势。朱永灵的草书也有很粘连的东西,草书结体很疏松,向背揖让不像文人士大夫书法那样非常有抱负,那种特别有控制性的东西,毫无疑问是即兴的,但是有很多偶然性的东西在里面,有一些“横向”的趣味。字的结构在纵向运动的过程中,有一种横向的东西在里面,从一种垂直性里飘逸出来,仿佛是从生活中旁逸出来的东西。这种东西憨态可掬。相对于传统草书来讲,他的草书控制性不太强,很多时候朱永灵有意追求那种“旁逸”的趣味。你看他写草书,你会感觉他是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无可无不可”的一个人,精神高度关注!
刘礼宾:就像他平时做事情那样?
李军:速度非常快,一挥而就,不是太控制。他的书法在于有一种趣味性,旁逸出来的趣味,还有一些稚拙的东西,是一些突破形式、结构的东西,构成了一种平衡、一种张力。朱永灵不是一位纯粹的书法家,学院书法家的作品里面一定不会有这种趣味,这种有意思的东西不是刻意追求出来的。朱永灵称他住的地方为“沙上居”,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号,叫“若无”。“沙上居”本身就是不牢固的,容易被摧毁。沙上能建成什么东西?我问过他,是不是和“锥画沙”、“折钗股”有什么关系?他说不是,他说他老家就住在一片沙洲上面。我认为这里面有南方人的一种“哀愁”的东西—一切东西都是不牢固的,留住的只是一些痕迹。他的生活也是这样,整日的奔波、劳碌。“若无”就更虚无缥缈了,所以书法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刘礼宾:他对自己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李军:他好像很少谈论这个问题。他觉得他不能离开这样一种生活,这也构成了他人格的一部分,而且在这方面他确实很有能力。我觉得他要是给省委书记做秘书,一定可以做的很好,他会考虑得特别周到。我以前和他聊起来,他好像也没有说过以后不干这一行了,他也喜欢这样一种生活。最近他去苏州拍片子去了,做艺术总监。他的性格里面是有这一方面,他热爱生活,爱品味吃、喝。比如说请你吃饭呀,说哪家饭店好吃,就请你过去。他是一个平常人,我们很少谈书法,谈当代书法怎么样。也不谈他在当代书法中的位置,他从来不考虑。
刘礼宾:他所从事的职业使他必须要做一些事情,撑起门面来,这种“撑”的感觉与草书的“旁逸”有什么联系吗?
李军:会吧。但是我感觉书法不应该是生活的一种直接反映,而应该是一种平衡。我认为“撑”的那一面是他的本性之一。很多人认为这是世俗的东西,是一种累赘,他不这样认为,他的人格中就有这一面。他愿意跟人接触,愿意为人帮忙,他是这么一个好人。但是他还有另外一面,就是他的书法。一旦他忙完了,回来的时候,他就写书法。我觉得这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没有那些东西的话,首先他写不出这样的书法,另外,他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没有意思了。他不是一个满口追求艺术呀书道呀什么的,他的珍贵之处就在于他不是那样一种人。
刘礼宾:如果是,他和传统文人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李军:没错。当代书法的东西其实很“做作”。我觉得“自然”是朱永灵最大的特点,他的生活与他的书法有联系。我不认为他的书法有多好,但是我也认为他的东西不是别人追求就能得到的,他的书法与他的生活密切相关,他的书法是他生命的印迹。
刘礼宾:当代有些书法家故意追求这种“脱离出来”的感觉,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在追求书法艺术。
李军:我感觉朱永灵的书法是一种生活的常态。书法应该在生活中起到这样一种作用,书法自古以来就是和生活密切相关的,本该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刘礼宾:朱永灵是“写”书法,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去做作地“追求”。
李军:尤其是当代书法和“日常书写”断绝关系之后,他的意义就更加可贵了。当然,古代书法更加“日常”。而朱永灵的东西是艺术,是超出生活的东西,但这种艺术同时构成了他的生活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如果没有那种生活,就没有那种书法。他和许多书法家不一样,他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的工作。
刘礼宾:这使他的书法反而有了一些现代意义。
李军:如果说朱永灵的书法有些特色的话,这就是他的特色,他的书法里面有别的书家所没有的东西,那些不经意的东西反而是非常可贵的,所以我说他是“世俗的良宽”。他虽然没有良宽的深刻,但比良宽更亲切。
(李军: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文化遗产系主任、副教授)访谈录音、整理:刘礼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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