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我认为中国当代的书家总是习惯于偏安一隅,或者总是习惯于以某一家的书体来为自己的书写作辩护,甚至一直驻守在某一家书体的铁屋子中,将某一家形成的点横撇捺当成杀手锏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实际上,这种偏安一隅的做法,不仅没有在最根本性的角度捍卫某一家书体的独特艺术品格,而且正是由此既丢掉了某一书派的独特性,又丧失了书法艺术特有的自由品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
祝帅的书写却给我另一种艺术思考:开阔而结实,始终呈现出一种有着深厚学养的书写向度。
祝帅的书法艺术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艺术境界上给当代中国书法界提供弥足珍贵的精神启示。依赖学养为出发点,祝帅穿越了书法艺术各家各派的书体局限,自由地穿行在楷书、隶书、行书、章草、今草、狂草,包括当代书法等书体的创作之间。“如果用一个最主要的特点来把握中国书法近三十年来与传统书法史之间的断裂,莫过于当代书法创作的生态环境发生的巨大改变。”(祝帅《书法生态转换对书学研究的挑战》)祝帅深悉中国当代书法艺术生态语境的巨大迁移和不可回避的文化断层,因此他不断拓宽自己的书学矿脉,穿越中国传统书法的层层峰峦,积淀深厚的书法文化学养。不仅如此,祝帅的书法艺术无论在哪种书写的过程中,都能潜心临习,既保持着书法艺术的国粹品质,同时又不失当代书法艺术的精神指向。
李一先生对祝帅的书法艺术有过一段准确的评价:“祝帅的书法还在探索之中:他多体并练,写楷写隶写行写草,从各体中探书法之奥,写文化情怀,在楷书中求其韵,隶书中求其变,行草书中求其畅。”事实上的确如此,祝帅对各种书体的练习不仅深入准确,更重要的是他以学者的态度对待中国古代的书法历史,不断开掘,不断吸取,寻找中国书法的精神源流。朱熹说过:“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祝帅深谙作为一个当代书法家所面临的困惑,要突破当代中国书法所面临的危机,必须从中国书法的源头开始探索。只有从源头开始寻找,才会找寻到中国书法艺术的生命之源,才有可能让书法艺术最初的泉源滋润自己的艺术生命。祝帅正是从这里开始的,而且深得其中的艺术滋养。
由此,我感受到祝帅在穿越书体中的态度和做法。从楷书、隶书到行草书,这似乎同别的书法家在继承前人的书法遗产时没有什么两样。但笔者所要强调的正是在继承前人书法遗产的态度和做法上有着完全不同的立场。就祝帅隶书创作而言,因掌握了汉隶横势紧密的结构特征,“……跳出时风藩篱,深入到汉魏晋唐传统中吸取营养。习汉碑,研晋书,追唐之墨迹。”(李一语)就此而论,从祝帅的隶书创作中,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他那种温柔敦厚的人生态度和自然而然的书家艺术品格。就隶书的产生而言,其根源于文字书写的实用功能。隶书基本上是由篆书演化来的,主要将篆书圆转的笔划改为方折,书写速度更快,在木简上用漆写字很难画出圆转的笔划。但是,隶书一旦产生,一旦作为书法艺术,不管在当时,还是在当今,它都必须从其最初的实用功能中解放出来。解放者就是书写者,更进一步说,书写者就是真正的解放者,书写者的自由限度就是隶书摆脱其实用功能进入艺术王国的自由限度。有关这一点,是区别文字书写和艺术书写的核心所在。祝帅深谙其中的道理,他的隶书创作已经通过他的自由创作的想象空间达成隶书书法的自由指向,既完成了对隶书作为文字的解放,又提升了自己书法创作的精神境界。
如果说祝帅的楷书、隶书书写其超越性还仅仅停留在文字层面、字型结构、基本笔画的转换上面,那么祝帅真正意义上的转换则是从行草书开始的。换一种方式说,祝帅在从楷书、隶书的书写过程中,主要是在汉字技术层面上的转换,作为书法艺术层面的精神转向则主要归功于他对行草书的介入。在行草书领域中,书法界对祝帅充满期待。为什么这样说?在笔者看来,有两点理由不能回避:
其一,在人类文字史上,最终能够以纯粹艺术名义出现的,似乎仅汉字一家。在艺术发展史上,艺术总体发展方向应该是从具象向抽象发展。在书法艺术领域中,行草书最具有抽象艺术的精神指向和自由品质。所以,如果要真正实现书法艺术的超书体创作,不介入行草书的创作,不实现从正书向行草书的转换,那绝对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二,就祝帅书法艺术的个人性而言,他在行草书的创作中,逐渐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而且尤其以学养深厚的艺术品貌为其行草书艺术风格的标志。也正是行书、章草、今草、现代草书,使得祝帅的书法艺术不断获得了中国当代书法界的独立位置。其多种风格自然化入的现代书体成为了祝帅标志性书体。也正是这一标志性书体完成了祝帅超越书体的艺术历程,实现了祝帅书法艺术的根本性转换,同时也为祝帅当代学养书法的进一步探索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为什么说祝帅的行草书成就最大,转换最彻底,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祝帅有着与生俱来的学养心性。加上祝帅隶书、楷书等真书的基础十分坚实。一旦拓宽了这种坚实的艺术基础,一旦拥有了这种深厚的艺术土壤,祝帅的当代书法艺术仿佛是从其笔下生长出来的,而不是像众多当代书家那样只能靠凭空做作出来的某种书体,缺乏深入的艺术根系。
在进一步触及祝帅超书体创作的书法历程时,我想到了书写历程本身。我们说超越书体书写,决不是放弃攀登前人在书法艺术中已经构筑起来的高峰,相反,正是在一步一步攀登前人的书写高峰时所留下的自己的足迹。这种艺术足迹的堂奥决不是前人的翻版,而是撷取前人探索的精神火焰来照亮自己前行的路子。从某种意义上讲,当代中国书家大多是作为前人书家的影子和书写的翻版。他们书写的早已经是前代书家所书写过的。有些甚至是影子中的影子,翻版中的翻版,复制中的复制。我将这样的书写样式定义为“描红”性质的做法。这种做法当然对初学者有价值,但对书法艺术则毫无意义,对自由书写就更加不着边际。祝帅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深知书法艺术的真谛在于从吸取中发扬,从继承中创造。更为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书写生涯和自己的学养密切地融会在一起,形成了书法创作境界的原动力。
任何一位书法家的书写历程同其自身的人文修养、生命体悟都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祝帅的人文修养十分广泛,生命体悟十分真切。说到这里,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祝帅将他的书法创作建立在深厚的学养积淀之中。祝帅对书写学养的追求和表达是真切深入的,包含着生命存在境遇的精神指向。因此,祝帅不像一般意义上的传统书家那样视已有的风格为极致,而是从吸收前人的风格处打破前人设置的樊篱,继而形成自己的书写风范,自由地穿越在各种书体之间,成为一位极具学养艺术风格的当代书家。
邱正伦博士,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作者:邱正伦